第二章 锦囊
方家的车马一路行至柳岸坊,街面渐窄,行人渐稀。
经一条石板路走三十来丈,驶入方孝孺在京中的宅邸。
方氏一族起于浙江宁海,常住在京中也有十来家。
其中隐隐以方孝孺居首。他如今已是翰林学士,却抵不过京中地价奇贵。
只在半远不偏的地界买了一套四进的宅子,其余的族兄弟大多或买或租在周围。
方宅比起京中大户来不算宽敞,也做到了前院书房,后院闺房,当中更有两个小院子。
车马回到方宅,方族中几个子弟们收起笑闹,陪同三位新举子进书房拜见方孝孺,聆听训诫。
女眷们则都聚在正房,围坐在方夫人边上寒暄逗趣。
正厅里仆人们忙忙碌碌,摆开席面,架起屏风。
厨房里的厨娘汗流浃背,指挥杂役使劲拉风箱,紧赶着时辰开席。方府上下如同过年般热闹欢快。
这厢几个方氏族兄弟在书房听了半日训诫,出书房皆吁一口长气,去西厢房里玩闹。
西厢房是方中愈的屋子,几个兄弟都围在他周围,要听方中愈说说回乡见闻。
方中愈是方孝孺的次子。他身份尊贵,族中兄弟平时都围着他恭维。此时他两眉舒展,笑着靠进太师椅,说道:“乡下还是那样,能有什么变化?”
一个年轻的族兄弟揶揄道:“小葵那丫头呢?该长到十五岁了吧。上次她全家来京城时还不是对你念念不忘?”
但见方中愈脸色一变,他知自己大概说错话了,及时住口不敢再讲。
“小葵是姨妈全家人的指望,以后就算不进宫做皇后娘娘,也非要嫁个青年才俊不可。
我这种人又怎么会入了她们家的眼。”
方中愈心中愤恨。原来这个叫做小葵的女子是他的表妹。
过去表妹一直缠着他团团转,姨妈也早就暗示过多次,要把小葵许配给自己。
但这次他再回乡,小葵却对他冷冷淡淡的,爱搭不理。
那族兄弟又说:“嗨,你是翰林之子,转眼自己也要去做翰林。
你若不是青年才俊,我们就是阿猫阿狗了。”
方中愈鼻中冷哼一声,斜看一眼站在墙边上的方中锦不再说话。
众人互视一眼,皆做心领神会的样子。
看来这次回乡,小葵定是调转枪头去缠着方中锦了。
方中锦是公认的少年天才,最有可能在这次的科举中大放异彩。想来小葵那丫头又看中了方中锦了。
年纪较长的方中俭打圆场说:“葵丫头年纪小懂什么好歹?
她家人也是看不清局势。千万别费尽心机,最后押错了宝。最后选了一个连榜都上不去的。”
这话说的旁人都是一愣。方中俭平时话虽不多,但最会审时度势,说话也是面面俱到,深得长辈的喜爱。
如今话中带刺,句句暗指葵丫头看上的人会考试失利,不像他平素说话的方式。
大家都已经猜到葵丫头看上的人是方中锦,可要是说方中锦会落榜,大家却都不信。
方中锦的过人智慧大家都是知道的,无论怎样发挥失常,也不至于名落孙山。
这时便有胆子大的半开玩笑似的问:“丫头爱俏,难道葵丫头看上了我们锦哥儿?
嘿,她两个在一块儿倒像一对美人儿。”这话引得众人大笑。
方中愈脸色这才好起来,笑着看向方中锦,说道:“可不是一对美人儿嘛?
两人都在家里刺刺绣,画画图,不是挺好吗。”
大家看了方中愈脸色,料定方中锦这次必然会出意外。
不然他也不会这样痛打落水狗。
一时间谁都没了顾忌,荤的素的玩笑开的愈发无度起来。
方中锦坐在一边,既看不出惊慌也看不出恼怒,仿佛大家调笑的是不相干的人。
只有一个年纪最小的方中翔拉住方中锦问道:“锦哥哥,这次回去这么久,给我带来好玩东西了吗?”
方中锦笑着说道:“你瞧。”便从袖中拿出那副弹弓。
方中翔拿过弹弓细看。这弹弓是用上好紫檀浸桐油做的,上面的弹绳则是牛筋制成。
方中翔十岁刚出头,人小力弱,扯了扯弹绳纹丝不动,便拉着方如锦要去院中试试。
院子里没有旁人,想来是仆人杂役都在厨房厅堂里忙碌。
方中翔找了块石头想要射树上一只麻里子。但是石块啪的一声掉在脚前。
试了两次都不理想,他问方中锦:“锦哥哥你不会是找了个拉不开的弹弓糊弄我吧?”
方中锦笑着接过弹弓,拿石块满弓一射,树顶的麻里子应声而落。方中翔惊的张大了嘴巴。
“怪怪,几个哥哥还说你是什么美人儿,大将军也没你威风!
下次他们再不留口德,你好好用这个教训他们!”
“男子汉大丈夫,被人说两句有什么关系。”方中锦口中说道,又指点了方中翔腰腿要如何使力,手眼要如何瞄准。
其实方中锦并未学习过武功。他的母亲一生要强,虽然家中清贫,却竭尽所能培养自己的儿子。
她希望自己的儿子能成为古之君子那样的完人,便要他在读书之余学习骑射,能通晓六艺。
所谓“六艺”就是礼、乐、射、御、书、数。其中的“射”便说的是射箭。
方中锦聪明过人,不仅体现在过目不忘上。
他学习任何事物,只要旁观几次,便能发现其中的诀窍。
上手一操练,就能深得其中的神髓。
一些老师傅侵淫多年,在心中悟出的道理,嘴上却说不出来,手里也传不下去。
而到了他这里,就能轻而易举的贯通师傅的诀窍,更能触类旁通,举一反三。
他虽未学过弹弓,却因会射箭,一上手就能打下树上的麻里子,砸破别人的饭碗。
“嘿嘿,我知道你不着恼,”方中翔低头边找石块边道,“你说不定心里觉得这是在夸你俊俏呢。
你瞧几个姐姐,还有那些丫鬟,哪个见到你不像见了蜜似的。”
他到底年幼,听不懂众兄弟的弦外之音。
方中锦却不可能听不懂。
他自觉路上这几日愈、俭二人对他态度大变,到了方府之后更是骄傲,说来说去似乎都在暗指他这次科考会失利。
他想不出这几人能弄什么鬼,干脆以不变应万变,沉住气看他们耍花腔。
方中翔嫌找到的石块都太小,不好使力。
灵机一动扯下腰间的锦囊,塞满碎石。
这回他使出浑身的劲,满弓一射。力气是大了,可惜准头全无。
就见那锦囊一飞冲天,啪得一声响,似是落在内院屋顶上。
方中翔霎时急白了脸:“这可怎么办?今天回去少不得一通啰嗦。”说着拉了方中锦的袖子,“锦哥哥,咱们想个什么法子?”
方中锦也紧锁了眉头。他知道这件事可大可小,却远不是小孩弄丢一个锦囊这么简单。
内院里还住着未出阁的小姐。他见多了闺中女子因为捕风捉影的事情弄得身败名裂,常宿庵堂的故事。
方中锦担心若是把这男子锦囊留在上面,不知会闹出什么事端来,当下决定爬墙去找锦囊。
让方中翔站着望风,方中锦则攀住墙壁一跃而上。
他一眼见到锦囊落在正房屋顶上,便趴着慢慢向那处挪去。
眼看越来越接近目标,却突然听到主屋内发出一声怒喝。
这一声怒喝却把他的心给揪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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