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飞将军
张茂端坐在主席之上,虽然仍面带微笑的同晋使和一众文武交谈,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大将军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宴饮之上。若不是年纪已长,此时难免不会聊发少年之狂,亲自入场射虎呢!
就在这时,一阵阵欢呼之声隐约传来,初时还有些微弱,片刻之后便高涨起来,整个高台周围的将士也都加入到了欢呼的行列。众人见状,哪里还不明白,这定然是哪位将士猎得了白虎啊!
晋使二人与诸文武臣僚纷纷起身敬酒,恭贺道:“为大将军贺!”
张茂急忙摆手,他还想再等等,等他亲眼见到祥瑞。
没让张茂久侯,大概过了半炷香的功夫,只见一少年郎君众星捧月般驾马归来,他的身后,则是由部曲们赶着的一辆蒙着黑布的辎车。
张骏面带微笑来到台下,翻身下马。他伸手扯住盖在辎车上的黑布一角,用力扬起,露出了里面还在昏厥中的祥瑞--白虎!
他朝着早已趋下台来惊喜交加的叔父下拜顿首。
“侄儿幸不辱命,生擒白虎而回,特献予阿父。”
“愿此灵兽保佑我大凉千秋万代,永享福瑞!”
“好,好,好!”张茂连道了三个好字,看着拜倒在身前的侄子,不由老怀宽慰:“张家后继有人啊!”
他一把扶起张骏,摘下了挂在腰间的天子剑,递给他道:“不愧是我张家的千里驹,正所谓宝剑赠英雄,这柄天子剑,今后就是骏儿的了,望尔忠勇至诚,无堕我张氏威名。”
张骏眼中放亮,兴奋地双手接过,再次下拜顿首道:“侄儿定当谨记阿父教诲。”
张茂鼓励地拍了拍张骏的肩膀,走到辎车前,想伸手去摸一下这头在他看来意义不同寻常的老虎。可谁知这白虎已经醒来,见有人靠近,便呲出獠牙示威起来。
张茂遗憾地收回手。“果然是瑞兽,不可轻犯。”
张骏一脸尴尬,他已起来站到了叔父的身后,见张茂如此郑重其事,不由暗道:“幸亏您没去过北极,不然那满地跑的北极熊还不给把您吓傻了啊。”
姑臧令辛岩率先恭贺:“白虎,君王有德则见,应德而至者也。大将军得此祥瑞,乃是天意啊!”
“是啊······天意!”
“是啊,是啊!”
顿时,符合之声四起,张茂也面露得意之色。
晋使王冲也乘机出列,对张茂一礼,又对大凉文武拱了拱手,开口道:“少将军英武过人、神射无双,真是当世人杰啊。”
又道:“本官曾读《太史公书》,记得汉之李广也曾射虎,只是相隔二百余年,不能亲眼所见,一直憾恨不已。今日得见少将军神武,亦足以夸耀平生。”
“史兄,你读书最为精细,可还记得太史公是如何记载李广的?”王冲一回首,对史淑道。
黄门侍郎史淑心中明白,王冲夸耀张骏,只不过是为了博取张茂的欢心,看张茂的神色,也的确十分受用。但他并不像表现的过于谄媚,哪怕晋使的身份已经不能带来荣耀。可转念一想,自己又不能说违心之言,张骏今日此举,的确不凡!
便略微沉吟片刻,出众开口道:“李将军广者,陇西成纪人也。”他拱了拱手,道:“算起来,和在座诸公有可能还是同乡。”
“哈哈哈······”在座有出身陇西各地的,都发出会心的笑声。
史淑继续道:“广出猎,见草中石,以为虎而射之,中石没镞。视之,石也,因复更射之,终不能复入石矣。广所居郡闻有虎,尝自射之。及居右北平射虎,虎腾伤广,广亦竟杀之。”
众人听得入迷,史淑却又闭口不言,王冲连忙道:“今日少将军射虎,真乃当世飞将军!”
花花轿子众人抬,在座的都是大凉臣工,好话自然是不要钱的往外送,到了最后,也不知是谁最先鼓动,将士们高喊起“飞将军”,声动四野!
张骏无奈,只得再次按剑单膝跪地,拜道:“侄儿愿为大凉之飞将军,阿父之利刃,驱除胡虏,光复中华!”
张茂满面荣光,心里也很是赞赏,看来自己的侄儿成熟了许多,不骄不躁,誉之而不傲,真是不错。
不过,其他人听了张骏的话心里皆不由咯噔一下,咱这位郎君可真是敢说啊,“驱除胡虏、光复中华”,这八字难如登天不说,便是这姑臧城里,可还就住着匈奴汉国的使节啊!若是传了出去,还嫌事端不够多吗?
当然,那些避难于西土的士族门阀们倒是乐开了花,只要张氏的继承者不忘衣冠,就值得同饮一大白啊!
这时,闭口不言的黄门侍郎史淑突然对张茂道:“州牧大人,不知令侄可有表字?”
张茂眼睛一亮,这史淑可是经史大家,若骏儿能得他取一表字,就不会再有人诋毁张氏粗鄙了吧。
说起来,张茂也实在是无奈。张氏一门本出自军功世家,天生就和那些舞文弄墨的士族合不到一块儿。但在九品中正制的主导下,想统治凉州,就必须要有相应的品级,不然定会难以服众。于是,张氏自第一代凉主张轨起,就渐渐由武转文,哪怕是做做样子,也好歹混到了上品卿相的阶层。到了张茂自己,世人也有“茂雅有志节,虚靖好学,不以世利婴心”的考评。
但即便如此,也总有些自命不凡的士族门阀说怪话,无非是觉得武人读书,必然徒有其表。
张茂暗想:骏儿十岁能属文,算是神童也不为过,外加常常举办文会,在西土很是得那些落魄文人的心意。如果今次得到晋使取字,那便可与“粗鄙”二字划清界限了。
于是他略一拱手道:“犬侄仍未加冠,所以并未取表字······若是······”
没等张茂说完,史淑便摆手打断道:“无妨,大将军若是不反对,下官倒是想替少将军取一表字。”
张茂听罢,心中大喜,对张骏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谢过天使!”
张骏自然是知道史淑在西土的地位,虽说平时没人理这小老头,任由他自生自灭,可若真是较起真儿来,还真没有几个人敢惹他。首先,他是晋王朝的使节,凉州大小官员名义上皆可受其封赏,既然要高举亲晋的大旗,就离不开他的支持;其次,史淑可是西陲之地的文综泰斗,虽然不曾讲学,可受其指点的文人就数不胜数,这绝对是巨大的隐性力量。
综合来看,张骏明白,端着身价装逼没什么卵用,该跪还是得跪。
当下,他没有丝毫犹豫,正式的跪拜道:“恩师在上,受小子一拜。”
张骏口称“恩师”自然也是攀附,不过史淑心中并不介意,文人讲究一字之师,何况是取表字的大事?
再者,他也的确是喜欢眼前这个青年俊杰。相较于江南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书生,这才是当世男儿应该有的样子啊!他不由心中暗想,若是自己拿侄孙女还未出嫁,倒是蛮般配的。只可惜南北音信断绝,不知何时才能归乡······
去除掉不切实际的念头,史淑将张骏扶起,上下打量,赞道:“郎君奇伟,真是好男儿!”
张骏有种莫名的身后一紧的感觉,忙笑道:“不敢得恩师赞誉,小子德薄。”
“哈哈哈哈。”史淑仰天大笑,很是开怀。他对张茂道:“州牧,《诗》曰:‘硕人俣俣,公庭万舞’,极言男子阳刚之美。又公庭者,人所望也。少将军之表字,不若就以‘公庭’二字何如?”
张茂点头抚须道:“公庭······公庭,示天下以公,聚仁杰以庭?”
史淑颌首,嘿,这么解释倒也不差。
张骏倒是知道,在历史上他的表字本来就是”公庭“,只是不知道出处罢了,如今总算是解了一个小小的疑惑。欣喜道:“谢恩师赐字。”
此时,台上气氛愈加热烈,也只有贾正道等寥寥几人面露厌烦。
诸君各自把酒言欢,一时间热闹无比。
可就在这气氛一片祥和之时,不和谐的声音响了起来,隆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在场所有人都不禁面带惊愕,是哪家的马队敢在这种时候纵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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