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眛旦时的天幕依旧漆黑一片,一身素白的王老夫人赵氏,在丫鬟仆妇的搀扶下,又颤颤巍巍的来到了烟气缭绕的厅堂。在厅堂的中央,停放着一口朱漆的棺材。
“娘——”
“娘——”
“娘——”
此刻,见着老夫人没多久又从内堂出来,一夜未曾合眼,跪守在灵堂前,同样一身素白的几个王家子女,都纷纷站了起来。
“你们别管我!我就是想,再来看看他——”老夫人说着,在双手抚上棺木的那一刻,红肿的双眼里,再次忍不住淌下泪来——
“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倔呢?!”耳边厢犹记得他临终前,一字一字地道:“老夫一生别无他过,只有未曾劝谏,劝谏官家放弃天书一事。此事,一直梗在老夫的心中,久久不能释去,终成了老夫无法赎回的过错。为此,待老夫死后,可为我削发,披穿缁衣,依着僧道例殓葬。”
可,如今眼前的这口朱漆的棺木内,那肉身上着的是,官家赐下的公兖。只是将他嘱咐的三衣,置于棺柩之中。这也是,他们唯一未曾按着他的嘱咐来置办的事情。除此之外,遵照他生前的遗愿,他们未曾在棺椁中,置藏任何财货宝物。
这一厢,“方相”、志石、椁、下帐、上服等,下葬所用之物早已备下。此刻,正依照着先后顺序,整齐排列已毕。再过几个时辰,等天光大亮之后,也就到了王旦出殡的时候了——
许是上苍也在哀叹大宋朝堂,失去了这么一位肱骨重臣,原来晴好的天气,说变就变。不多时,就有零星的小雨,淅沥而下。
由王府出来的送葬队伍,一路蜿蜒而出。朱漆的棺材后,是五服亲眷和王家挚友,以及朝中的官员。在这一众人中,一个七八岁的稚童,在再一次推却了,身旁的侍从,撑至身前的油纸伞。倔强的他,和着队伍中的其他人一样,任由冰凉的雨滴,滴落在身上。而后,又慢慢地由外衣浸了进去。
路过御街时,还能看到,雨天本该清冷的街头,已聚集了不少自发前来,准备送老宰相最后一程京城百姓。只是,此时比他们到的更早的,似乎是身前站满了的,这些全勤戒备的兵卒们。即便,见着此刻御街上的气氛紧张,或打着伞、或披着蓑衣的百姓,却也压仰不住顿起的好奇心,边张目观望着,边窃窃私语起来。
只听得人群中,有人低声地道:“昨天凌晨时分,御街两侧的数处民宅同时走了水。经官方的初步勘探,应该是有人故意为之。只是,放火之人还没抓到,也不知道他们的放火目的何为?!因着,今天是已故太师、尚书令兼中书令、魏国公王文正公出殡的重要日子,参加送葬的人数众多,朝中怕出大乱子,故才作了如此的安排。”随后,这消息瞬间便不胫而走,迅速在人群中传了开去——
但,随着扶灵的啼哭声,纸钱洒落,沾湿在地,更多人的目光又转到了这一方,嘈杂的人声,顿时静了下来。此时的出殡队伍,比之先前明显要壮大了许多。那是前方街头的百姓,随着棺椁一路相随而来。
一路行来,路人皆神情肃穆,静静地呆立在长街的两侧。庄严,肃穆。人们心情沉痛,目光随着,放置着王旦的棺椁灵车,缓缓向前移动。而,那满溢的悲伤,也顺着这滴答顺落的雨水,不停地蔓延着——
“哎——”地轻叹一声,就算是负责警戒的兵卒们,似也被眼前浓重的哀伤所侵染,忧闷的哀叹连连。
哀伤充斥的街道上,突然,一阵阵“当当当当”急促的金锣声,伴着“走水了,走水了——”的惊叫声四处响起。数座方位不同的坊间,顿时升腾起了漫天的红焰,映红了灰沉沉的上空,与这弥天的阴雨,形成了诡异的对比。
听到动静,负责指挥的闵成九却不敢妄动。在等到上级的协同调令后,才丝毫不敢怠慢地,抽调出御街上的一部分兵卒。并将兵卒分成数队,指挥其向着各自负责的失火处,匆忙奔去。
“杀人啦,杀人啦——”岂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兵卒纷赴火场之时,另一头,又在此刻,出了叉子。
只见,数十个身着囚服,浑身是血的壮汉,凄厉的叫喊着,往着这方,还处在错愕中的人堆处,没头没脑地,一头撞了过来。仿佛,但凡他们只要跑慢一步,就会被身后的恶鬼,无情地吞噬。
在众人惊恐的眼神中,只见那些壮汉的身后,是一个个手提长剑、大刀等各种兵刃的一众黑衣人。
只不过,来到御街上的这些黑衣人,见着眼前蔚为壮观的人群,非但没有惊吓着四处隐去,双眼反而更加的凶狠。手上的表现,也更加的肆无忌惮起来——
只见,他们犹如嗜血的恶鬼,提着手中染血的刀刃,大睁着血红的双眼,不分青红皂白,冲着眼前正惊慌着,不知所措的人群,宛如扑食的饿狼,见人就是一通不管不顾地肆意砍杀。但凡,这些黑衣人所到之处,顿时掀起一道道滚滚血浪。
原本,悲伤却井然有序的街道,在这一刻彻底骚乱了起来——
哭喊声、讨饶声、咒骂声顿时混成了一片。街边的人群骚动着,闯过兵卒的阻拦,冲进了送葬的队伍。
“不要慌,列阵,列阵——”
闵成九,边用力地砍翻了一个冲向自己的黑衣人,边嘶声厉喊着。可,就在这时候,一根长棍带着凌厉的风声,从上面狠狠地砸了下来。闵成九本能险险地转过身,但那棍子还是重重地打在了他的肩膀上,疼得他一个呲牙,痛呼出声。而对方,在他痛呼的同时,显然不准备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一个旋转,手中的长棍,又一次重重地敲打在了他的胸腹处。与此同时,一个黑衣人举着还在滴血的刀刃,向着疲于应付的闵成九猛冲了过来。
同一时间,出殡的队伍内,参加送葬的各府亲兵、家院们,此时为了护住自家的主人,也顾不得许多,有上前冲入人群中,与黑衣人拼杀的,也有护着主人乘上的轿辇,小心护送着一路从旁边的街巷、岔道,避走而去的。
可,还没等到四散奔逃的他们走上几步,紧接着又有更多的黑衣人,从隐身的屋顶、商铺内窜身而出,加入了混战。他们的出现,似乎只是为了能引起更大的骚乱,但凡见着人,分毫不顾,无不抬手就砍,举手就杀。
这一方,那七八岁的稚童,被随行的侍从,匆匆塞入了一顶蓝色的软轿后,在众多侍卫的护送下,慌忙转入了御街旁的一条小巷。随后,只见他们不带任何停留,往着前方一路飞奔而去——
而,这一边,正准备折返前来御街救援的卫队,却又被另一波黑衣人,给截住了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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