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第一转下
申时五刻,日光已不再灼人,萧太后河北岸的守备营辕门处已堆好营火,就等入夜点燃。
守备营外的馆舍区域里,许世平一袭青绿锦衣挂着黑色披风,头戴乌纱大帽,帽顶装饰两枚孔雀翎,这是典型的锦衣卫缇骑打扮,谁都知道他们的乌纱大帽是桐油浸泡的老藤编织的藤盔,只是蒙了一层乌纱做装饰。好看、庄肃,还有十分优秀的防御功能,同时还轻便。
他面前已零散站着二十余人,都低声交谈着,不敢大声喧哗。
他身后的屋舍里,周朝秀穿好衣装,低头看一眼胸口四四方方的补子,不由感到浑身有一种力量感。不同于文武官员的禽兽补子,他的补子是白底黑字‘巡’,是城镇巡夜军。
当然,这是临时的差事的。
不同衙役红边黑色的皂吏服,巡夜军选拔军户组成,与民户组成的衙役不同。身上的衣装是羊毛细毡缝制而成的战袄,不同红色的鸳鸯战袄,这是蒙着一层深绿丝绢装饰的战袄。
当然了,他身上的这件而深绿蒙绢的战袄自然是半旧的,不会有新的。
巡夜军遇到抗法、逃亡、闯夜禁的人,是有直接执法权的,所以配备雁翎刀,而不是衙役以擒拿为主的铁尺。
绿色巡字战袄,黑裤、勇字盔、雁翎刀,腰牌、两捆丈长绳索,这就是他的全部装备。再三检查没有遗落的物件后,周朝秀左手提着雁翎刀,右手抓着腰牌走了出来。
还有人在陆陆续续抵达,换着巡夜军衣装。
周朝秀见他们生疏不熟的样子,估计和自己一样都是新来的巡夜军。
张家湾很大,周朝秀又是新来张家湾的,他不认识任何一个巡夜军,连脸熟的都没有。不过有一点他是肯定的,这里的巡夜军都是京卫出身,住在张家湾这一片儿,在京有上二十六卫,加上其他卫,一共有七十七卫,
等余下人换好衣装,所有巡夜军站成两排后,许世平领着一名锦衣千户走来。
这时候已到了亥时二三刻,春夏之际,夕阳已在西陲。
这锦衣千户身穿大红金色过肩飞鱼服,身后两名百户各提一盏灯笼,周朝秀看不清这千户具体面容,只能隐约看明白这人岁数应该在四十岁以上,有着浓密、精致的八字胡。
“尔等皆是张家湾周边各卫、各所推选,预计于八月入京参考之人。”
“本官不论尔等世职如何,祖辈又有何功于国,亦不过问你家父兄如何了得如何英雄。本官只需尔等在此效力三月,若有表现卓异之人,本官亦不吝言辞,自会向部堂发行文推荐任用。”
“今夜,本官只说三件事儿。而本官,也只向部堂推荐三人。”
“第一件事儿,腰牌有左右之分,同号者编为一组。达成者两两一组,领取灯笼一盏、铜锣一面、梆子一副、铜哨一枚。先达者无赏,落后三组各受一记杖刑。期间不得喧哗,犯者加一记杖刑。”
这千户语音一落,周朝秀就见许多站在一起的人就径直去领灯笼、铜锣等物,显然列队前闲聊时,这些人已找到了同号的搭档。
周朝秀左右看一眼,见大约十来个人茫然无措,或紧张不知道该干什么,就率先出声,声音温和不徐不疾,咬字清晰:“我乃河西下六左,谁是河西下六右?”
“我是下六右。”
一名留着络腮胡子的矮壮男子应一声,声音沉稳,径直大步走向周朝秀,周朝秀走向领灯笼处,不由回头看一眼其他正在寻找搭档的人,大概有十三四人,不由松一口气。
领了灯笼,两人又往一旁去领铜锣,周朝秀道:“小弟金吾左卫周朝秀,年十七,不知大兄如何称呼?”
“通州卫陈可昌,年二十三。”
回应一声,陈可昌主动上前接住铜锣,也忍不住回头看一眼余下的人,清晰看到十余名力士扑上去将最后六名巡夜军拖走,两人拖一个直接拖到一侧的长凳上,也不脱裤子,行刑的老军笑嘻嘻上前高举水火棍那么狠狠一下,棍棒打在肉上沉闷声音让听到的人有些屁股痛。
等五十名巡夜军领取装备重新列队后,那千户从椅子上起来,说:“第二件事儿,也不难。明日申时考核尔等夜禁律例,能背诵无差者,暂领小旗职务,月俸多加六斗。”
“第三件事儿是考核五名小旗的,谁做得好,本官就予一个推荐名额。”
说罢,这千户就双手负在背后披风下,在两名提灯百户扈从下,踏步离开。自始至终,这千户连自己姓名、称呼或具体官职都没介绍。
可能是浓浓的官威威慑,许世平送走这千户返身回来时,眼前站成两排的巡夜军还保持着静默。
轻咳两声,许世平也是头一次面对这么多的部下,哪怕是临时的,也有一众成就感围绕在心头,说话语气不由拉高:“据腰牌划分,河东有七组,河西上五组,河西下九组,有二十一组。另有四组是留中当值,其中两组可轮休归家。家中临时有事要请假的,可与轮休之人自行协调,不准寻外人、亲族顶替,否则本人杖十五,顶替者杖十。若是顶替而坦白自告请罪者,减罪一等。”
“为表公正,明日五更后,在辰时前各军上缴腰牌,明日酉时四刻重新选牌。为省琐事,以组来选,不必重新编组。若有同组军士不相容者,可禀明曲直,本官自会依情编组,免得延误正事。”
最后,许世平下巴一扬:“夜禁律例有三条,尔等且听仔细了。”
“凡京城夜禁,一更三点,钟声已静、五更三点、钟声未动、犯者,笞三十!二更三更四更犯者,笞五十!外郡城镇,各减一等。其公务急速、疾病、生产、死丧、不在禁限。”
“其暮钟未静,晓钟已动,巡夜人等故将行人拘留、诬执犯夜者,抵罪!”
“若犯夜拒捕、及打夺者,杖一百。因而杀人、至重伤以上者,绞!死者,斩!”
被判绞刑、斩刑自然不是巡夜军,而是反抗杀伤巡夜军,或搏斗过程中造成其他人死亡的闯夜禁者。
寻常几千户人口的县城,巡夜军用不了几个人,交通封闭人员流动差的县城,夜里出来做贼的是哪些人也都是邻里都清楚的事情。可张家湾不同,这里流动人口实在是太多,夜禁力度只比两京、中都差一点。
所谓晨钟暮鼓,并不是说早上敲钟晚上敲鼓,而是先后顺序不同。
早上是先敲钟再敲鼓,晚上是先敲鼓再敲钟,故名晨钟暮鼓。
许世平讲述一遍夜禁律例,一挥手:“尔等自去各自管辖区域,若有不明白具体的,可寻邻里老人询问。”
虽然天色已经昏暗,可距离夜禁还有半个时辰,每次敲钟一刻,敲鼓一刻,有两刻的时间提醒城镇百姓回家。只要不是喝醉误事,几乎不会有闯禁的。
查夜禁,闯夜禁,大概跟夜里查酒驾差不多吧。
许世平一声令下,两排队伍顿时就散了,拿到留中轮值的八个人都是一脸的喜色,他们不需要外出巡夜,他们比其他四十二个人有一个晚上的优势,足以背会、理解夜禁相关的三条律例。
夜禁条例就这么简单的三条,粗暴的划分了处理方式。目的自然不是要跟犯禁的人讲道理,讲究什么处罚轻重,目的是不让你们犯禁!
居民的选择就两个,要么乖乖守法在家里不去犯禁,要么犯禁被狠狠惩罚一顿。至于拒捕、持械反抗的,这可是活生生的军功,哪能让他逃了?
说不好,逮住这个人,就能破获许多盗窃罪。
见很多巡夜军凑到许世平那里,周朝秀没心思去,扭头看自己新搭档:“很巧,小弟住在通运桥南西岸的右七巷子,咱巡的是右六巷子就在边上。距离夜禁还有五六刻时间,不若小弟做东先吃喝一顿,祭了自家五脏庙再做公事?”
陈可昌看一眼众人围着的许世平,拘谨提议:“不若先跟正管上司通声气,免得有了棘手事儿不好处理。”
“管咱这些人的是千户,与许旗官套近乎走人情,并无多少意义。”
周朝秀说着挑眉,卖弄说道:“再说了,许旗官秉性严肃,他的人情可不是好讨的。”
陈可昌诧异问:“老弟与许旗官相熟?”
“算不上相熟,只是认识,如今还是第三次见面。”
见周朝秀这样回答,陈可昌松一口气,遗憾说:“你我兄弟运气不好,那些人背诵一夜,明日再用些苦功,保准五个小旗都出在他们身上。”
“这可不见得,张家湾这一片儿的军户多是体面人家,来这里的多多少少都识文断字,夜禁条律不过百字上下,背诵又有何难?”
周朝秀说着将铜哨挂在自己脖子上,木梆子夹在左掖,小木槌在右手打旋儿,语气惬意,打心底里喜欢现在这个差事:“就劳烦陈大哥提掌灯笼,这铜锣可不能轻易敲。”
谁家失火了,才能敲响铜锣;遇贼后,也能敲响铜锣。
而铜哨的作用就更简单,两个人都面临战斗时,就需要铜哨发出战斗暗号。尖锐的哨声,也能召集其他巡夜军,你奔跑追缉贼人的时候,吹哨就成了最节省体力,又最显著的信号。
陈可昌学着其他巡夜军,将铜锣挂在背后,木槌别在腰间,右手提着灯笼左手按在刀柄上,试着走了两步,颇有些尴尬、不适应,摇头自嘲:“不曾想,我陈可昌也成了巡夜军。”
“巡夜军好呀,清闲,没那么多的事情。”
周朝秀喜悦说着:“夜禁时,走在路上你我兄弟就是爷,管他有无官身又有家财多少,见了你我兄弟哪个腿不软?做其他差事儿,管你的,不该管你的都难免对你指手画脚。你看,咱在夜禁时上值,谁能站出来对咱指指点点?”
打心底喜欢这个差事,以至于他发现太阳落山天色昏暗后,自己的视力都有一些提升,就连自己的精神都活跃起来,以至于一呼一吸之间,也能感受到周围有一种力量向自己涌来。
仿佛,自己是一株焉了的树,正置身在绵绵细雨中,一种被滋润的舒畅感从外向内涌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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