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调解

　　午前，守备营校场里。

　　汗水刺激背上伤口，疼的周朝秀其他受刑的汉子龇牙咧嘴，操练他们的老军可不管什么伤不伤的，做出训练命令就得完成，完不成就休息一会儿再完成，实在完不成就吃板子。

　　这批新军普遍在十九岁到二十一岁之间，岁数最大的陈可昌二十二岁，正是精力旺盛最适合操练的年纪。

　　就在他歇息时，许世平阔步而来，扫一眼受训的新军，沉声：“刘世坚、周朝秀收拾衣装，随我出营。”

　　周朝秀将笠盔、训练双手刀、水葫芦收拾好后，就与腰间两侧各挂一条六棱铁鞭的刘世坚一同离去。

　　孙奎目光始终钉在刘世坚腰间悬挂的六棱铁鞭，神情担忧：“牛世坚的这一双鞭，王教头都不敢硬接。真发疯打起来，周兄弟如何承受得住？陈大哥，是不是许管事是来说和的？”

　　陈可昌眉宇阴翳，摇摇头：“虽说闹出人命是个麻烦，可咱这拨人是锦衣卫选中的，真比武时闹出人命，压也是能压住的。”

　　巡夜军本铺，许世平自顾自倒一碗茶后，对立在面前的两人说：“你们之间闹出事情，在咱和韩爷看来，只是小孩子打闹。可是，你们一个力能扛鼎，手中铁鞭砸下去无坚不摧，另一个又刀法精熟，能伤人于未然之际。这是两虎相争，哪能放任不管？”

　　“刘世坚，可愿放弃这场比武？”

　　刘世坚闻言，抬头看一眼身旁周朝秀侧脸，笑道：“许掌事说不准比武，职下自然是听令的。可看周朝秀模样，不像是愿意放弃的人。”

　　“你有有这心就好，余下的自不用你来操心。”

　　许世平眼珠转向周朝秀：“看你跟斗鸡似得炸毛瞪眼，是不是非要吃上刘世坚一鞭，打得你筋骨断裂才甘心？还是说，你有信心击败刘世坚？你们两个都是韩爷看重的苗子，若这么折掉，实在是可惜。”

　　见周朝秀不语，以为周朝秀默认支持放弃比武，许世平还要说些调解的话，就听周朝秀开口，声音沙哑：“许掌事，职下自知不是刘世坚的对手，也知这场比武凶险，可职下不愿放弃。”

　　“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执意比武？难道是记恨本官打你板子，要借事泄怒？”

　　许世平双目瞪圆，肃容寒声：“又或者说，你非要为难本官？”

　　周朝秀赶紧躬身抱拳：“不敢，职下执意比武，只是为了证明一件事情。”

　　“何事？”

　　“为证明，职下比一头驴子值钱。”

　　周朝秀说着抬头，情绪波动不平，激亢起来：“许掌事、刘世坚应该知道，绝大多数同僚都知道与我同伙的陈可昌送了一头驴子给我。职下家里贫困，急需这头驴子改善生计。”

　　刘世坚听这话，才回头细细审视周朝秀片刻，依旧面无表情。

　　许世平呵呵冷笑：“为一头驴子就卖命来比武，你也敢说比武是为了证明你比驴子值钱。本官听着，只觉得荒唐。”

　　“职下武技不精，比武被杀那就说明陈可昌识人不明，也说明职下的命就值一头驴子。若职下比武时能击败刘世坚，则说明陈可昌有识人之明，他用一头驴子换我帮他立足，是一个划算的买卖。这也能证明，职下的命比驴子值钱。”

　　周朝秀再三强调，许世平一脸阴冷：“你的话让本官听着糊涂，为证明你的命比驴子值钱，就要与刘世坚比武，就要给本官添麻烦？再者，谁又会深究此事？你们在这里前后效力堪堪也就三月，能结下多大的友谊？又能结下多深的仇恨？”

　　“今后的时日还长着呢，你与刘世坚可能同堂并肩做事，你与陈可昌也可能会因竞争而反目成仇。眼前，在本官看来你为陈可昌的一头驴子与刘世坚拼死拼活，就是糊涂，就是自甘轻贱，还不如一头驴子！”

　　看着周朝秀倔强的负气神情，许世平冷笑摇头：“不，你和驴子一样倔。”

　　“许掌事，我兄死事，抚恤还买不来一头驴子。而职下还没死，就能挣来一头驴子。”

　　周朝秀仍旧申诉自己的理论和坚持：“对周家来说，我兄死的不值当。我现在纵然是死了，对周家来说也是赚的。”

　　说着头垂下，看着自己的脚：“家里其实有没有这头驴子都能过日子，可职下不服。我兄那么精明强干的人因公事而死，留下有孕未产的寡妇，凭啥上头给的抚恤还买不来一头驴子！难道，我兄的命还不如一头驴？职下自少时就视我兄为楷模，两人相比就如云泥之别。可职下眼中犹如天人的堂兄，因公死事抚恤还不如一头驴……职下不服，难道职下的命也不如一头驴？”

　　想到昔日与周朝良相处的时日，许世平不由长叹一口气，刚毅冷肃的面容也渐渐柔和。

　　刘世坚瞥到许世平神情变化，微微皱眉陷入思索。

　　周朝秀继续说着，低声沮丧：“嫂子也劝我把驴子还给陈可昌，职下不愿，为此家里闹得不欢而散。非是职下贪心这驴子，职下只想证明人命比驴子值钱。陈可昌送职下驴子，职下不会为他卖命，会帮他做点事，会让他，让其他人相干、不相干之人都明白，职下的命比驴子值钱，要值钱的多。人的命，要比吃草的驴子值钱。”

　　“本官理解了，你被刘世坚打死，说明你的命能换回一头驴子，你死的比你兄值当。你若能打赢刘世坚，就说明你的命比驴子值钱，而卫里、司里的堂官则亏待了你周家。”

　　许世平语气显得舒缓：“可你想过没有，你若就此重伤，不治。你那寡嫂又该如何生活？你周家情况并不好，没了你，其他人可容不下她。你这身上背的不是你一个人命，还有你寡嫂、未出世的孩子两条人命。”

　　周朝秀闭上眼睛，咬字很重，戾气冲天：“职下知道，职下并不想辩解什么，只想活的畅快一些，活的像个人一些。若忍气吞声乌龟一样的活法，对职下而言没甚意思，对嫂子来说也没啥盼头。与其这样生计艰难苟延残喘，还不如抓紧祖传的战刀，痛痛快快打杀一番，杀出威名，杀出前程，杀出一个像人过的日子。”

　　刘世坚惊疑不定，开始怀疑这场比武真正的凶险状况。

　　“驴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职下想活的有人样。”

　　“昨夜刘世坚扬言要代替秦正礼与职下一战时，职下就已存了向死而生之心。职下也不想让许掌事为难，也不想让嫂子生活无所依靠，更不想败死在刘世坚手里。职下不想的事情太多，可事情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退一步就是一辈子的驴子、乌龟，已退无可退，职下只能相信手中战刀。”

　　“唉……”

　　许世平又是一声长叹，扭头去看刘世坚：“本官不知你或者陈可昌等人向他说了什么话，竟激的他生出死战之心。这事儿终究是你与秦正礼惹出来的，比武也是你们提议的，现在这头倔驴摆明了要拿命争一口气。你就是现在当众向他致歉、服软，恐怕也没啥用。你们两个之间，这一战也不是我能阻止的，我能阻止你们在营中比武，可阻止不了这倔驴带刀袭杀你。”

　　“总不能就因他几句话，就把他圈在营里，不让他外出走动。”

　　“可也不能放任你们不管，这样可好，你二人必须应下，否则今日就将你二人关入大营，不许你二人出营。”

　　刘世坚闻言陪笑，笑容得体看不出像个十九岁的青年：“许掌事说的话，职下一定是听从的，不敢造次。”

　　许世平目光又看向周朝秀，周朝秀闷闷应下：“职下不敢违背。”

　　其实自己哪有许世平说的那么乖张……也不需要牛世坚三拜九叩行大礼道歉，能当众自罚三杯认个错，以展示自己跟这头牛一样高低的地位就可以了……心中思索着，又不好展现出来，周朝秀神色怏怏，似乎敷衍应事。

　　“既然愿意听，那就好办了。”

　　许世平语气缓缓：“第一，你二人比武不能签生死状，若有死伤按着律例来办，该刑罚的刑罚，该赔钱的赔钱。”

　　周朝秀、刘世坚闻言齐齐扭头看对方，都是皱眉，不签生死状还比哪门子的武？还不如说是同台竞技更为贴切一些。

　　“这第二，各自回去准备比武用的木刀、木鞭。我也实话告诉你二人，真用钝刃铁质兵器，你二人年轻气盛一旦交手收不住力，谁收力谁就伤亡，到时绝难善了。故而，只需用木刀、木鞭。”

　　这话一落，刘世坚面绽微笑，他一双铁鞭的威力在于破甲、谁当谁死，缺点就在沉重，在速度、灵巧上有些不足。

　　若是换一双木鞭来，弥补速度、灵巧上的不足后，木鞭砸下去照样能打的周朝秀皮开肉绽哭爹喊娘。

　　与刘世坚比拼力量、兵器质量就是以弱击强。

　　周朝秀自然有这个认识，训练用的双手刀太重，限制自己速度的同时，又硬不过刘世坚，可以说是没什么胜算。就跟双手刀先天克制单手短刀一样，双鞭先天就克双手刀。

　　可一旦换成木刀就不同了，沉重的缺点瞬间消失，只要一刀破开刘世坚的双鞭防御空隙，木刀也能戳的刘世坚在床上躺个三五天！

　　见这两人不怀好意的笑容，许世平很是心累，摆手：“这几日管好各自的嘴，别再招惹是非出来。”

　　“是，职下告退。”

　　周朝秀、刘世坚异口同声，互看一眼又齐齐施礼，都后退几步才转身走出堂屋，过门槛儿时两人肩膀撞在一起，牛一样的刘世坚巍峨不动，周朝秀一个趔趄。

　　许世平看着直摇头，看来真打死一个就清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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