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健康上
张家湾,守备营。
营区外的馆舍里,李纯文抚着右七巷子建筑图,周家位置周围的宅院信息都已简略标注。
他抬手指着一处,询问:“北边儿这个齐货郎具体是个什么来头?”
旗官许世平面容黑瘦且矮,四方脸大眼睛,回道:“不敢过分追查,只知这货郎平日多操河间口音。职下怀疑此人是逃军,可此人又有民籍。籍贯真假、保结文书诸事,职下已差人去查。五、七日间,可知具体状况。另,此人曾借贷钱十贯给周朝良,利息颇高。”
李纯文眯眼审视籍册上齐五郎的大致信息,嘴角带笑:“真是有趣呀,一个孔武有力的粗猛壮汉走街游巷操持货郎贱业,一边孝顺奉养老母,一边儿还能拿出十贯钱借给邻居,可偏偏却不娶个婆娘,也不买两个丫鬟使用。真是咄咄怪事,这人有古怪,要深查。”
“是,职下定会挖出齐货郎跟脚。”
“也不要太过无礼,此人与周朝良相善,想必也有过人之处。司里要的是青皮书册,现在的目的是找出青皮书册,排除齐货郎作案嫌疑即可。”
李纯文说着抬手摸自己下巴,只有稀稀疏疏的几根胡子:“他还真忍得住,这不知他怎么想的,留下这么大一个破绽。我有预感,齐货郎知晓一些事情,却与青皮书册无关。”
他手落下食指指在周家北边儿的院子:“这个丁衙役也得盯住,衙役皂吏与妖人勾结,已不是什么新鲜事。”
处于右七巷子最里头的三个院子就这种情况,可这三个院子后面还有一排对着田地开放的农舍,是大户文家佃户的居住地,一排整整齐齐的房屋朝西边田野修建,住着十四五家佃户。
田地另一头,李纯文不问也知道,是非常有名的皇木厂,南方漕运运来的金贵、珍奇木材都储存在这里进行周转。
稍稍考虑片刻,李纯文脸色为难,指尖轻点那一排佃户住房:“去查查有无新来的佃户,并问一问,有没有行为异常者频繁走动。”
许世平拱手应下,并说:“李总旗,职下手里只有校尉两人,力士三人。分向侦缉人力分散,恐难保护周家万全。”
顿了顿,见李纯文不回应,他补充说:“李总旗,眼下周朝秀不能死。他是抓捕妖人的一条捷径,等他何时想起施法妖人面目,那就是我等立功之际。”
李纯文缓缓点头,目光深邃,却说:“这是应该的,我刚才并不是在想保不保他,而是在想他何时能焕发精神,凝聚念头。从妖人惑神邪术中逃生,已然激发他血气,与他相处时,他目光灵动,勃勃生机迎面而来,如同一团烈焰。待他凝聚念头后,自能突破惑神迷障,回忆起当日之事。从他这里下手,缉捕妖人乃是既定之事,自不容有差,你务必盯紧,视为头等大事。”
许世平应下,目光期待看着李纯文,李纯文还是一副左右考虑、衡量的模样:“张桥良体貌平凡,我就把他借给你用。人我是给你了,出差错,你自己向司里请罪。”
当夜,周朝秀再三衡量,还是选择在堂屋掩埋银子。
搬离供奉雁翎刀的长桌,撬开六块儿菱形交错铺下的青砖,就握着菜刀开始凿土、开挖。
挖出一尺深后,他将四块银元宝用旧布包了丢下去,填埋沙土。担心今后这笔银子归属有争议,他还把周朝良个人用的石雕私印一起包住,预防某些如市井小说里的事情发生。
压实沙土铺好青砖,他又抓来一把积灰轻轻涂抹,将砖缝填实,等明日再扫一遍地,谁能一眼看出这砖有问题?
很快,他就抱着雁翎刀吹灭鱼油灯回寝室入睡,与他一样警惕,住在灶房里的张氏通过纸窗观察院中,月华如霜铺在地上,凉棚拆除后留下的木柱倒影清晰。
“待头七过了就买一头犬看管门户提防外人,再养一些猫,日子兴许真能好起来。”
惦记着期望,她又伸手摸向枕头下,冰冷的剪刀就放在那里,又把手顺着墙边探到褥子边缝里,她拿出一口尺长短刀。
几束月光从纸窗孔洞投入灶房内,张氏举起手观察这口短刀,银白色的刀身笔直且中脊突出,黄铜质地的柄部缠着一层防滑鲨皮。这是一口可以刺穿寻常罩甲的利器,且格挡时不易被斩断。
张氏又扭头去观察堂屋,见灯熄灭后陷入寂静再无异动,不由轻呼一口气。
不知多久,她才重新躺下,短刀不入鞘继续放到触手可取的褥子下,手掌则搭在自己平坦的腹部轻轻揉着圆,仿佛已经感受到胎儿茁壮成长的生机。心绪陷入平稳,刚闭上眼睛,疲倦如潮水涌来将她淹没。
等她再睁开眼时,不由拢了拢被角,望着昏暗、狭小的灶房整整发愣,又仿佛在醒神。她可以清晰闻到朝晨清新略凉的空气,其中还夹杂着灶房内豆腐、四袋米糅合在一起,让人闻了就心安的味道。
当听到院内有动静时,她起身从纸窗孔洞去望,见院中周朝秀刚从井里打了一桶水,就坐在井边握着一节青褐色的竹哨在发愣。
她眼中小孩儿常玩的竹哨,正是崇智法师给周朝秀的那一节青竹。
周朝秀眉头皱着,他可以肯定这节崇智法师加持、施法后的青竹杆子已渐渐没了作用,就像油灯不加油,不加灯芯早晚会熄灭一样,这只是常见的青竹杆。
可这是崇智法师给他预防妖人加害他的法器,没了这个万一妖人出现,自己一时不察被迷惑精神,岂不是又要憋屈坠河溺亡?
隐隐间,他察觉到青竹杆最后一丝神奇的力量终于消散,不知道是如云烟那样散于天地间,还是被自己吃了?
另一边儿,燃灯寺。
崇智法师正拄着藤杖,头戴斗笠背着背篓正要外出采药,刚迈过门槛儿走下台阶三步,就停在那儿。
仰头看了看多云略显阴沉的天空,又转身回寺里,等他稍后再出来时,一柄油纸伞斜斜放在背篓里。
等崇智法师走远了,校尉赵怀忠一身褐色打补丁短衣,也戴着斗笠肩挑扁担,两头各挂一捆柴跟了上去,后面还跟着一名同样易装的推车力士,车上装着斩成两片的脱毛白猪。
太阳升起时,张氏以起身为两人做了早饭,除了熬煮的米粥外,她还为周朝秀用盐水泡了两盘白嫩盐豆腐。
吃肉能加快一号记忆包解压,可头七未过就急着吃肉会在邻里家产生坏影响。除了肉,周朝秀发现吃豆腐也有类似的效果,难怪寺里喜欢吃豆腐的和尚也都白白胖胖的。
堂屋里,周朝秀夹一块儿豆腐送到嘴里,盐水泡过的豆腐硬而不老,爽口之余还有淡淡的清甜味儿,回味无穷。
“嫂子做的豆腐,是我吃过最有滋味儿的豆腐。”
他端起米粥,赞扬说:“等买了驴子,就再装一盘石磨。那时候嫂子可在家做豆腐,大嫂就在巷子口摆个豆腐摊儿,一天怎么也能挣个三五十钱。”
张氏只是回应了一个微笑,垂眉捧着米粥搅着:“阿秀,家里的辈分有些乱。夫君年龄最长,现阿秀入继大宗,倒弄得我这做嫂子的为难了,不知该如何与阿秀兄弟相处。算年纪,阿秀长我一岁,夫君去了后,再被你们称呼嫂子,总觉得有些不妥。”
“嫂子,大宗就是大宗,小宗就是小宗,这宗法不能乱。所以嫂子就是嫂子,哪能更改?”
周朝秀端着碗陷入思考,斟酌说:“这么算来是我做错了,该称呼嫂子为大嫂才对。”
张氏依旧搅着米粥,也不抬眉看周朝秀:“可阿秀兄长夫妇搬入院中,又该如何安排?总不能我与赵氏常住一间,他们夫妇成婚已有四年至今未能生育子嗣,这事儿关系长远,阿秀该好生考虑才是。”
“大嫂说得对,这的确是个事儿,不能应付。”
周朝秀说着要吃粥,察觉张氏抬头,他抬眉望去时见张氏细浓双眉微皱:“阿秀还是别换称呼,突的一换真令人有些难适应。”
“依嫂子,我也觉得拗口。大嫂的腿瞅着比嫂子的腰还粗,这称呼一换别说嫂子,就连我、大嫂他们也会觉得突兀。”
周朝秀吸一口炖软的米粥,眨着眼睛:“也确实是个问题,要不头七一完咱就搭建储粮棚,在棚里做个木屋,这样也好防贼。等到大哥在营里下操、搬入营中后,我再去了京里上值,也就没了这些事儿。赶在今年冬,大哥努力些,大嫂保准能怀上。那时候,我与大哥休假回来,都睡灶房里也就不影响什么了。”
顿了顿,他在张氏开口前又说:“咱终究是大宗,堂屋不能让给大哥大嫂,不然大哥觉得我敬重他,难免又要提出些让我为难的事儿。这样,稍后我就去收购木材,先在堂屋搭个木床应付,等木屋修好我就搬到木屋里去。”
张氏抬眉见他说的认真,也就点点头,补充说:“那阿秀也得购买几张毛毡,现今夜里气寒,木屋透风,里头挂一层毛毡就能暖和过夜。”
周朝秀继续吃粥,夹一块儿豆腐吃下:“稍后我就去市集看看,然后再去扫坟。那些银子,也得在假装在外面找个地方藏起来。”
闻言,张氏欲言又止,放下筷子转身趋步去了灶房,从褥子下取出短刀,又从枕头下翻出黑漆铜箍刀鞘,装刀入鞘拿了出来:“这是娘家陪嫁给的刀,据说是祖上在边军当把总时传下来的,阿秀拿着也好预防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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