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驴子
下午,睡饱之后,周朝秀洗了个头,头发湿漉漉披着,赤袒上身蹲在鸡笼前,拿一根木棍笑吟吟捣弄尾羽花白的土褐色蛋鸡。
院子里的杂草已被收割一空,都摆在驴子面前,这驴正好两岁,体态健康叫声也是洪亮、喜人的。
“鸡有了,驴有了,再有一对牛,再养一群鹅……还是先买两条狗看门。牛跟鹅,搬了新家再买不迟。”
“再买两三个能使唤做活的少女,以后这日子想着就滋润。”
“总旗的位置就让他们争去吧,咱就拿钱过好日子行了。”
“反正咱年纪小,不争这总旗,以后也能赶上去。”
“总旗又不是百户,到争百户时,就是亲兄弟也得吃我一刀!”
思维翻滚,周朝秀又拿出训练双手刀在院内舞动,招式大开大合,直到浑身大汗淋漓才停下。
他又打水擦拭身上汗水时,两个嫂子推开柴门进来,大嫂背着背篓,大嫂提着竹篮,买了许多的蔬菜、水果回来。
大嫂说笑着进了灶房,张氏则来到井边放下篮子,又取来梳子、小凳:“阿秀,快些收拾仪容,吃了饭就去铺里点验。”
“嫂子跑哪买菜去了?”
周朝秀将挂在腰上的上衣穿上,坐在小凳上又喘两口气,就听张氏说:“去了东岸,东岸人少地闲,多是远处村庄挑来卖菜的。”
“以后家里不贪这几文钱的便宜,就近买菜吧,这样我和大哥出去当差心里也踏实。”
周朝秀说着闭上眼睛,调整自己呼吸,能嗅到嫂子身上散逸的淡淡馨香,有点像刺玫的味道,虽淡却非常的鲜明。
张氏为周朝秀梳理头发,用一条马尾丝编织的网巾罩住,赵氏从灶房里端菜出来要打水清洗时,张氏就已给周朝秀扎好网巾,并说:“阿秀这头发得修剪齐整,那样以后梳理也方便些。”
赵氏有心说一句‘狗咬的头发的确该修剪修剪’,话卡在喉咙里才觉得不妥当。
在此之前,周朝秀的头发都是他自己在打理,哪有时间仔细收拾?整日忙得没个空闲,头发长了就汗多生痱子,他都是拿剪刀自己剪短,勉强能扎住发鬏应付着。
赵氏打井水洗菜,周朝秀目送张氏回堂屋,就听赵氏低声调笑:“阿秀看上了?”
“大嫂这哪里话,我只是在想这院子终究小了些,住不下两家人。好在我和大哥一个夜里当值,一个白日里下操,这才显得空闲。”
周朝秀说着嘿嘿做笑:“嫂子瘦瘦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翻,咱要娶的是健康、强壮能干活的婆娘,才不喜欢嫂子这种像患了病的婆娘。”
赵氏脸上笑容洋溢着,似乎挺喜欢这话:“那嫂子就帮阿秀张罗着,看谁家有这样顶好的闺女就给阿秀问问。”
周朝秀摆手,神色不甘:“还是再忍忍,家里要还债,还清债务才能说婚事。”
赵氏瞪眼:“傻弟弟呀,你说你还债后成婚,是不是要借钱才能办完婚事儿?既然要借钱,那为啥不乘现在有钱先把婚事办了。这样多一个人操持,挣钱的也快些,再慢慢还债也不迟。”
周朝秀恍然,也是瞪圆眼睛:“大嫂说的是呀……可今年攒的钱不够,年底又得还账,总不能现在就去借钱?然后年底借钱还账?这账压账的能压死人,还是再忍忍。”
“阿秀这不是挣来一头驴子么,嫂子看着驴子也值许多钱。”
赵氏说着压低了声音:“嫂子二叔家的三丫头年龄与阿秀相仿,爹娘在世时也中意三丫头,看着就是能干活、旺夫兴家宅的,不若拿这驴子做聘礼,再花十两银办宴席,这婚事就能操持下来。”
“这驴子是别人托我办事才送的,事办好才能签书契,办不好就得给人还回去。”
周朝秀苦笑着:“不然嫂子你想,我得多大脸面,让人平白无故送一头驴子?”
“这倒也是……那阿秀可要用心办这事。二叔家那边儿嫂子改天有空了去给阿秀问一问,别这头做好准备,那头就许了人家。”
赵氏乐滋滋洗了菜回灶房,周朝秀撇着嘴回到堂屋,找到洗净晾干的深绿色鸳鸯战袄穿在身上,就听张氏轻笑:“阿秀真看上你嫂子娘家的姑娘了?你们兄弟这个连襟,倒也是亲上加亲的美事儿。”
“嫂子你不知道,这婚事是个火坑。”
周朝秀来到桌前,拔出刀细细观察有无锈迹:“大嫂他们成婚两年没生育,家里就有让我入赘到赵家做女婿,生个儿子给大哥过继的心思。赵家那边儿也是满意的,可爹娘没了后,就没人再提这事儿。咱跟着嫂子现在慢慢过好日子,每日操心应付外头事儿就行了,真没心思去跟赵家人扯东扯西说些有的没的的废话。”
张氏稍稍沉默,问:“你这样不是让她难做么?兴冲冲回娘家给你说婚事,你这头又变卦,这让她以后在娘家里可就无法抬头说话了。”
“婚事要你情我愿,我不愿意他赵家人还能强把我绑到堂前成婚?”
周朝秀犟一句随即一愣,怔怔看自己嫂子:“嫂子,就赵家人的蛮横无理,为了头驴子,还真有可能把咱绑了去成亲。”
张氏也是一愣,脸上笑意不见:“那可怎么办?”
“实在不行,咱以后就回家吃个饭,去铺里休息。”
想到被赵家人算计成功后的凄惨命运,周朝秀不由双拳紧握,这个隐患可比刘世坚这头壮牛要危险的多:“看来,每日下操时,咱得把吃奶的力气使出来,往死里操练,练的跟牛似得……赵家兄弟敢来,咱一拳一个都给打趴下。”
见他说的认真,张氏又忍不住摇头讽笑:“阿秀你可真是作茧自缚。”
看着她笑吟吟的侧脸,周朝秀强行扭回头,将刀收入鞘,绷簧一声脆响卡住刀身:“要想变成会飞的蛾子、蝴蝶,咱就得作茧自缚。”
晚饭吃饱喝足,周朝秀提刀出门,刚走出巷子口不由一愣,见河东铺的那个秦正礼引着七个巡夜军站在堤岸边闲聊,秦正礼本人斜倚在一颗歪柳树干上,火烫似的面容笑吟吟看着他。
周朝秀紧握刀鞘,左右看一眼见摊贩、街铺都已散的七七八八,更无有几个行人。
遂上前,拱手:“诸位弟兄好兴致,不去本铺点验,怎么在这吹风看景?”
秦正礼肩膀一抖站直身子,双臂环抱在胸前,嘴里咬着一片柳叶:“今日你们河西铺的人实在卑鄙,仗着人多算计刘大哥。这事儿得有个说法,现在你把那只鸡拿出来,今夜咱河东铺的弟兄吃了下酒,咱就一笔勾清。”
“正好咱身上还有几十文钱,要不要顺便再给河东铺的兄弟沽三五斗浑酒喝?”
听这反讽的话,秦正礼狞笑:“兄弟还真有眼色会办事儿,要不来河东铺跟着刘大哥干?”
周朝秀左手按动佩刀绷簧,眯眼盯着面前四五步处的秦正礼:“那天早上秦兄弟问许掌事与我在后院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现在就可以告诉秦兄弟,那晚我与许掌事切磋了一番刀法。他夸我周家祖传刀法颇有章法,不知道秦兄弟可愿见识见识?”
“哦?周兄弟竟然有一手令许掌事称赞的刀法?兄弟失敬了呀。”
秦正礼说着抿抿下唇,也是手按刀柄:“真还是有缘分,我秦家也有祖传的刀法,不知周兄弟可愿指点一二?”
“那秦兄弟就拔刀吧,让咱瞅瞅你秦家刀法精妙的地方。”
周朝秀左手握鞘横推,右手握柄已拔出一尺,他的刀长,拔刀需要更长的距离。
“周兄弟,你就这么不给兄弟一点面子?非要逼我出刀,弄个你死我活不可?”
秦正礼说着踏前一步做前冲姿势,目光盯着周朝秀:“我不知道那姓陈的有什么好,仗着家里出了个六根不全的宦官,弄了些钱到处显摆。这种钱,你不觉得肮脏么?”
“看来秦兄弟是没过过苦日子,馍馍掉地上脏了,也是能吃饱肚子的。再脏的钱,买来的米可是白花花的。”
周朝秀又缓缓拔刀一尺距离,双目坚定:“算不上士为知己者死,我这是拿人钱财为人分忧。一头驴子,值得我拼命。”
“你就这么点出息?咱这帮人可是上头人看在眼里的,为了头驴子,你连前程都不要了?”
“秦兄弟,还是别提前程了,前程提多了让咱想笑。”
周朝秀的刀又拔出一尺,只剩半尺刀尖还在鞘里,他咧嘴笑着环视河东铺八个面色严峻的巡夜军:“我兄好歹是个锦衣旗官,死了抚恤还买不来一头驴子。都说说,现在一头驴子已栓到周家,我该不该拿命保住这驴子?”
秦正礼把刀推回鞘里,上下审视周朝秀,面目无情:“没看出周兄弟还是个狠角色,这事儿没完,咱姓秦的的跟你卯上了。明日校场里,咱好好比一比,看究竟谁的刀法好一些。”
“好,乐意奉陪。”
周朝秀也将刀推回鞘里,驻步不动,秦正礼见此不屑轻笑:“咱还是要脸的,做不来背后算计人的勾当。”
周朝秀依旧不动,秦正礼才一甩手,领着七个巡夜军沿着河边堤岸向上游走去。
等他们走远了,周朝秀才迈步跟上,突然又驻步回头去看巷子口,夕阳黄昏下隐约有人影闪动,他快步来到巷子口已看不到一个人影。
始终觉得有人在暗中观察,这个人是谁?
邻居衙役丁工,还是货郎齐五郎?又或者是其他锦衣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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