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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有意撮合


  又一日下午,在周朝秀忙活典租房屋事务后,换了军服号衣准备吃晚饭时,陈可昌来了。

  他提了一盒点心果脯上门,一个有些大的六面柱体盒子,每面有尺宽,高二尺,每面有三个抽屉,足足有装了十八种精致果点。

  周朝秀虽大开眼界,可比起梦里那些随时能想起随时又遗忘的奢华物品来说,陈可昌提来的这个百宝箱其实也就那样,没有多少值得人惊叹的。

  刚迎陈可昌刚坐下,陈可昌见张嫣转身去柜上茶瓶里取茶,就说:“有事要与阿秀兄弟出去,关系公务,就不需冲倒茶水。”

  颇感意外,周朝秀惊讶问:“公务?许掌事派下来的?”

  “嗯,兄弟速速收拾,妥当后你我就得出门去一趟右五巷子。去迟了,可就来不及了。”

  陈可昌说的严肃:“还是那桩右五巷飞石案子,我已查出了重要线索。可又不好断定,需要兄弟一起去看看症状。终究来说右五巷是河西铺地界,如今咱管的是河东铺,不知会兄弟一声就来河西地界办案查事,是真说不过去。”

  周朝秀不由扣扣腮帮子:“刘世坚都走了,这还分河东、河西的呀?陈大哥看着查就行,反正这河西又不是咱的。”

  “怎么不是兄弟的?只要你我还在巡夜军里,这河西就是兄弟的地盘,你得看紧了。巡夜出了事端,你就得背锅顶缸。其他衙门也就算了,就说咱巡夜军的弟兄办事,谁到河西地界,不拜会兄弟一声,你就得收拾他,不然一个如此就个个如此,出了事情还不是记在兄弟头上?”

  陈可昌见周朝秀这迟滞反应,不由抬手轻拍自己额头,故作哀叹:“我的傻兄弟呀,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如不是许管事器重你,有意栽培你,我都觉得他让你当铺长就是存心害你。”

  周朝秀讪讪赔笑:“家里也就祖父那一代当了个百户,又断了传承,不知道的事情确确实实有许多。”

  “兄弟你用心学着,我就怕你被同僚、部属给坑了,有苦说不出。”

  陈可昌口吻颇有些无奈,自己在河东铺来回搞事情,可周朝秀在河西铺只是买了两条羊腿吃喝了一顿。可能也是自己把河西铺的人嘴养刁钻了,每日一早有包子,傍晚上值时也能果点拌嘴,这帮人吃惯了,现在吃不上,自然会怀念他,对周朝秀多少会生出一些埋怨之情。

  偏偏呢,周朝秀一连两夜都是在公堂里读书,只在半夜换班时检点一下人手,也不出去抽查,更没收拾过一个人。这样既不整人立威,也不授人恩情的当官儿方式,陈可昌还真没听说过。

  也就巡夜军庙小,上头就一个许世平,也是在夜里办事,内、外没有那么多的牵扯。不然换个衙门,内内外外牵扯下,足以把周朝秀这样的人给活活撕碎、碾成齑粉。

  去右五巷的路上,陈可昌总结自己的当官经验,指正周朝秀犯下的一些错误。

  施恩立威典肃纪律,以维持上下秩序和指挥服从,是古兵法首倡的第一要事。陈可昌从兵法说起,侃侃而谈,周朝秀也就听着,可总觉得不适合自己,好像自己缺乏撕破脸、恶意主动去整治部属、同僚的心思。

  若不是秦正礼那日当街堵住自己死死逼迫并恶言羞辱,可能自己也不会跟刘世坚撕破脸。

  似乎自己的心态此前、现在是错误的,应该向陈可昌说的那样学习,把手下人整治的服服帖帖,指哪打哪,就像手里的石子,想往哪里砸就往哪里砸?

  见周朝秀神情思索,陈可昌也说累了,总结道:“这俗世上的人性最是低贱,忘恩负义者有之,恬不知耻者有之,背信弃义者有之,恩将仇报者亦然有之,凡此种种难以尽数。大多贪利忘义心性卑鄙,素不知仁信为何物,那类有道之士终究少见。所以呀,兄弟你要把不熟悉的人当恶人来防备来整治,这部属就跟捡来的野狗野猫一样,很难养熟,大多数恨不得从背后扑上来咬死你,穿上你我这身皮做个人。里头有两三个朋友心腹,刎颈之交就足够了,余下的就像韭菜。”

  “这大明朝在一天,衙门在一天,你赶走这些碍眼的,总有顺眼的来求取这一份俸禄。这部属,跟韭菜一样的,割了一茬还有一茬,只有把看不顺眼的人,跟你作对的人统统赶走,才能得到你看的顺眼,也喜欢给你做事的部属。”

  周朝秀听的心惊不已,只能苦笑着说:“还以为陈大哥是个仁厚人,没想到也有如此冷酷狠辣的一面。”

  “我是仁厚人,可不想莫名其妙被人弄死,只想做个活着的仁厚好人,其他手段都是这世道逼着学会的。你我兄弟有一说一,不说什么虚言假话,这事儿你自家记在心里,回去了慢慢琢磨。若觉得哥哥这话有那么点道理,就改一改手段,把河西铺弄得好一点。你会办事儿,许掌事才会继续栽培你。这北司出来的人素来冷酷,说不上反目无情同室操戈,可也都是有大决断的人。”

  “再说人以群分,你我兄弟行事手段不类北司风格,你说北司上下人物该如何看待你我?这就是一艘汪洋上的船,上了船,要么老、饿死在船里,要么被赶下船活活溺死,再要么连人带船都沉了。见过汪洋大海么?大的让人不敢直视,就跟天一样广阔。”

  周朝秀不再言语,陈可昌也不再叙说,不多时就到了右五巷接头。

  日头在西,街上已没了多少人。

  陈可昌领着周朝秀走上一座临街的二楼酒铺,店里伙计紧步跟上,神情热切:“陈爷需要什么吃食?还是老四样?”

  “嗯,把酒换成茶,夜里得当值。”

  陈可昌温声和气说着,给周朝秀造成一种恍惚感,对一个店里伙计都这样温和,可刚才还口口声声教他要像割韭菜那样收拾部属,直到部属服帖、让自己满意为止。

  店伙计离去后,陈可昌落座,隔着身旁木栏指下面,周朝秀望去,是一排还没收摊的书画摊子,摊子背河面西,斜对着他们,相隔不到七八丈,周朝秀就听陈可昌说:“别看这人现在正给几个穷苦人家写家书或立字据,可这是个实打实的秀才先生。旁边那个画柳的白服少年,是他女儿。”

  陈可昌语气略低,仿佛怕被听到一样,也不扭头去看,而是面朝周朝秀斜眼去打量那对父女:“好端端的秀才不在家乡享福攻读经义,带着女儿来张家湾卖画度日,这不是有些离奇?专心功名,考个举人老爷才是正途,他好好地正事不做,来张家湾做啥?”

  周朝秀自然也觉得离奇,这明显不符合常理,点着头认可,就听陈可昌继续说:“更了不得的是这人有个好儿子,十八岁的秀才,一县案首。与友人结伴来京里游学,却一去不返,连着友人一起没了踪影。这才抛弃家业,带着唯一的女儿来京里寻找儿子。”

  “对了,这人是沧州来的,我已查过其保结文书和路引,已派亲信人手去他家乡查去了。若是可以,我想帮他把儿子找回来。”

  周朝秀惊讶,转目去看陈可昌:“陈大哥,你该不会看上人家女儿了吧?”

  “嗯,是个好姑娘,咱的确看得上眼。”

  陈可昌说着露笑:“看得上眼是一回事儿,喜不喜欢又是另一回事,娶不娶就差的更远了。这女子活泼、好动也孝顺,右五巷那些飞石,我估计就是这女子丢的,是嫌乌鸦滋扰其父清净。这样的好姑娘,适合给兄弟做妻。”

  周朝秀神情僵了僵:“陈大哥这话说的咱……总觉得咱在吃刀口饭,这不是害了人家女子?”

  “这算什么话?世上朝不保夕的人多了去,难道就都不娶妻生子传家立业了?兄弟这样的可靠有良心的人,终究少见,咱若有个亲妹子,自不会去撮合你与旁人,保准把妹子嫁你,成就两家秦晋之好。”

  陈可昌脸上的微笑协调:“我帮这秀才先生找儿子,若是找着,这么大的人情,加上兄弟也是俊杰人物算得上良配之人,再说些好话把场面活做好,按着情理来说,秀才先生自会答应。”

  “就算儿子找不回,他也需要一儿半女生前尽孝、身后尽孝,他那女儿再金贵也是要嫁人伺候人的。兄弟你这样没家室拖累又有前程,心性还好的,实在是良配,咱瞅着就觉得十分适合。”

  见周朝秀沉默,这时候店里伙计端盘来上菜,两荤两素,一盆自取用的新蒸热气腾腾白米饭。

  等店里伙计下去后,陈可昌拾起筷子递一双给周朝秀,从瓷盆里各自挖一碗米饭,捡起自己筷子时才开口,声音有些低:“兄弟你是沉闷性子,这性子不太好。说实在的,你家里出了那么大事情,你嫂子又是个亲身经历的人,她没被逼疯已是难得。没疯归没疯,可多少已跟正常的居家女子有些不同了,我怕家里就你嫂子一个人与你起居生活,她整日有吃有喝自无忧愁,就怕把你毁了。”

  “找个活泼好动的人陪你,希望她能将你盘活。你一整日死气沉沉,原本我在河西铺时,铺里弟兄都怕你,跟刘世坚比武后,巡夜军里哪个不怕你?你这一脸死气,得换掉。”

  “再说这事若成,你就有个上门寄居的秀才丈人,你是他唯一的女婿,他不对你上心还能对谁上心?有他操心着,你自能专心于公务。有这么个秀才丈人,你家孩儿,打小就被外公抱怀里启蒙,今后说不得能出个秀才公、举人老爷、进士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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