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极限
又是一宿难眠,除了周朝秀,周家所有丁口都怀着心事,碾转反侧难以入眠。
半夜梆子声响了第三遍时,周朝秀才合上眼皮,哪怕合上了眼皮,他也能听到四叔或七叔长吁短叹的声音。
入睡无梦,天色刚亮时周朝秀就睡醒,精神奕奕打开堂屋门,见灶房顶上已弥漫着一片青烟,女人永远都起的那么早。
他打了一桶水洗漱时,嫂子张氏抬着一盆热水过来,略有些气色的鹅蛋脸上一双眸子也泛着光彩:“阿秀,昨夜都谈的如何了?”
“就差一步,四叔、七叔就能答应。大哥是个没主意的,事情关系到自己,左右不吭声,只能由我和四叔他们一起拿主意。”
用额间孝巾抹着脸,又在水里挫两把孝巾,拧干水他又扎头上,眯眼看着面前渐渐升起的橘色太阳,感慨露笑:“没主意好,若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才是一桩糟事儿。他不瞎帮四叔、七叔,我就很满足了。”
张氏也不由露笑,周朝英确实有些过于粗苯,偏偏还喜欢算计。是个人都喜欢算计,可周朝英的算计就摆了出来,这就显得有些可笑了。
周朝秀余光瞥她笑容,见她牙齿白白跟瓷瓶儿一样,收回目光扭头去看说:“现在大哥还得回去照看田地,等啥时候给他补了正伍差事,他就交出二十亩地给我,由我重新来分。如果不能补他做个正伍,那家里原来什么规矩,今后还是个什么规矩,就当没发生过这事儿。好处就是白事儿收的份子钱咱可以留下,坏事儿就是锦衣卫里若有变故,我这个大宗的颜面就得扫地,抬不起头来。”
可能是自己的目光有些灼人,见张氏神情不自在,周朝秀扭头他顾继续说:“如果这事儿办成,大哥两口子以后就不下地,会搬来与我们同住。得看卫里怎么安排,能让大哥来张家湾军营下操最好,如果安排大哥去通州或河西什么地方下操,那就嫂子一个人先搬来。”
张氏听了微微点头:“赵氏搬来也好,多少也能照应着。”
卫所武官家族出来的女儿,对卫所运转规矩的了解远比周朝秀道听途说、自己总结来的要深入。
周朝英身体壮实年龄合适,这是优势,可劣势也很大,这是个从来没去卫学里学习过的人,更没有跟随营兵操练过。即便要补到锦衣卫里去,也得经过营操训练,要么在各处军营里下操,要么进入府军前卫下操。
她的话令周朝秀有些不理解,只觉得自己嫂子、大哥搬过来有些说不出的拘束,会不自在,想不到自己大哥两口子能照应什么。做小买卖又不会,嫂子一个去做帮佣大哥那里又不会放心,大哥去军营下操,嫂子留在这里能做什么?
等周朝英起来时,阳光已晒得他脸皮有些烫,左右不见周朝秀的影子,就探头看一眼灶房里头,问聊天的媳妇:“怎不见阿秀人呢?”
“阿秀带了些干粮去卫学,说是要询问教谕先生一些疑惑。”
赵氏手里捏针,还特意说道:“你是没见,阿秀还把刀挂上了,就怕他不小心绊倒在路上。”
张家湾热闹的街道上,周朝秀背着背篓,背篓里除了干粮外,还有家中白事儿收来的份子钱以及之前大宗的盈余,大概有一贯百来文钱,都是上好的朝廷所铸的真钱,七百文价值一两银,不是偏远地区流通的私铸恶钱、假钱、劣币。
见他腰间悬着雁翎刀,许多街道上帮佣、做工往来的人都有意避开他,就是一些锦绣罗衫衣着体面的人,也有有意离一个带刀的人远一些。至于其他出门带短刀、朴刀的护卫、随从,更会主动避开周朝秀。
不是他长得雄武,而是他挂着的是雁翎刀,还是骑军使用特意加长的雁翎刀。
两口绣春刀合起来,才有他这口雁翎刀长。
“豫章书馆……”
桥北西岸一处巷子口边,周朝秀抬头看着牌匾,上前两步对一手摇扇一手提笼吹口哨逗鸟雀儿玩的书商拱拱手:“掌柜的,可有《大明律》?”
脸略圆,留着两撇粗短胡须的书商笑嘻嘻使了个眼色:“客官这哪里话,书店没有《大明律》,谁敢开张?”
顺他眼色所指,周朝秀见书馆入门处就摆着《大明律》,左右两侧,上下三排都是。
凡是他想要的正经书都摆在《大明律》后面,如卫学里规定要学习的《小学》、《论语》、《孟子》、《大学》、《武经七书》、《百将传》全都齐备,还有与宗学各类应学书籍,如《皇明祖训》、《孝顺事实》、《为善阴骘》等书。
这些是各藩宗室学习的课程,年十五有爵的宗室子弟就可以申请爵位三分之一的爵禄;然后就要一步步考试,毕业后才能支领全额俸禄。
从教育来说,国子监下面是宗学,宗学下来是武学,再下来就是地方府州县儒学,和卫所筹办的卫学。五分之一的军户人口,占据了大明十分之三的进士名额。
见他认真挑选正经书籍,书商提着鸟笼摇着扇子靠近,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周朝秀:“客官,可需要一些时鲜书册?”
不理解他的眼神,周朝秀笑着反问:“你的时鲜书册能让我升官儿?”
“原来是个傻小子,那你买这些书就能升官儿?”
书商背倚在门框上,老气横秋说道:“考到举人功名才能做官,秀才功名只能做个教书先生。想做的官儿没那么容易,容易做的官儿又没个滋味。”
周朝秀拿起一册《大明律》晃了晃,语气肯定:“我背熟后,进锦衣卫,怎么也能做个百户、总旗。”
书商站直身子,将鸟笼挂起,摇着扇子悻悻做笑:“那倒也是,说得有理,有理呀!”
周朝秀恋恋不舍放下《武经七书》,这是七本兵书合编,价格实在是太贵,不像《大明律》那么便宜。最后,他只选了《百将传》和《大明律》,其他论语、孟子都是常见书籍,可以在旧书摊子上低价购入。
又感觉自己是死而复生的妖人,开窍后有难以形容的记忆力,或许不需要买书,看一遍就可以。花钱买书,为的是给大哥看。
带着这种美妙想法,周朝秀离开张家湾热闹的市肆区域,来到东岸一条支流处,寻一处柳荫,翻开《大明律》阅读起来,不时抬头打量远处垂钓、捕虾的老渔夫,想学习对方的技术。
河里的鱼虾不要钱,只要能捞上来,统统吃下去,就会加快他解压一号记忆包。
如他所料,翻看《大明律》时,起初一些不认识的字渐渐地就能认出来,这个变化的过程十分有意思。就连字里行间的意思,前后文联系在一起的深意,他也能逐渐领悟。
一心放在阅读体验上,没有注意到视线中两行光字的变化。
随着他深入阅读,处于第二序列解压一号记忆包的时间又开始不断延长,他额头汗珠渐渐渗出,变大,从鼻尖滑落,或从下巴滑落,滴落在书页上。
仅仅看完、理解刑律开篇的五刑、十恶、八议,周朝秀就脸色青白,鼻腔里缓缓流出暗红色的血,还未察觉,就一头栽倒昏睡过去。
另一边儿,周朝英、赵氏夫妇回到左九百户所里,议论着。
赵氏望着有百年岁月的土屋,恋恋不舍:“倒觉得下地里做活来的爽快,不看人脸色,是饱是饿全看自家本事。”
周朝英脸沉着:“好什么好?阿秀不乐意,你我就得出去帮佣做工糊口。我也算是把他看明白了,他心里怀着恨,恨爹娘走得早,恨你我夫妇把他推到炭场里做活。你看,他才捡回一条命来,就仗着大宗的威风,来回折腾。不给四叔、七叔颜面也就算了,动不动就喝斥我这个亲大哥。”
“他恨怎么了?再恨,你也是他亲大哥,他敢对咱家不好,就不怕卫里人、邻里人说他刻薄?”
赵氏口齿伶俐,眉目刁钻:“没了你这亲大哥,以后他压得下四叔、七叔家五个弟弟?这周家里,他得拉着你,才能坐稳大宗的位置。你看,正伍旗军的差事儿,他藏着给谁都没说,还不是给你留着的?”
周朝英还是绷一张黑粗脸:“你懂什么?阿秀他眼里就没我这当哥的,眼前是用的上你我,等用不上了,会一脚蹬开。”
呼吸粗粗,他眉目沉着:“我也不想弄成这样,谁知道大宗会欠那么多帐?是你我夫妇把阿秀推到了火坑,他不想死就得苦苦熬着,熬过去了才能活。你说,以后大宗日子好过了,用不着你我,还会给你我好脸色看?”
赵氏陷入沉默,片刻后又说:“你终究是他亲大哥,阿秀应不会把事儿做绝。”
“你是没见他怎么跟四叔、七叔说话的,他眼里就没个长辈、宗亲,仿佛在跟他家的私奴、雇工、佃户说话,毫无一点情面。”
周朝英的语腔低沉含怒:“四叔、七叔也就算了,我是他亲大哥,当着四叔、七叔这样外人的面,他不给我留一点颜面!对亲大哥都这样刻薄无情,这得让四叔、七叔他们怎么想?他们保准儿在想对付阿秀的法子,可阿秀自以为有锦衣卫照看着,四叔、七叔就不敢动手。”
闻言,赵氏眼睛瞪圆,诧异的说不出话来。
周朝英自知失言说的过火,神色悻悻:“这是气话你也别当真,反正我觉得,阿秀已经给四叔、七叔家分好了地,看着均匀,可四叔、七叔两家都会不满。你想想,若阿秀没了,我也没了,那就得三叔家老大入继大宗,周家他们说了算,还不用看阿秀脸色,多好多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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