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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勘合


  午后,阳光正是惨白时,周朝英一众人自左九百户所而来,成丁三人,弱丁五人,健妇三人,少女两人,一共十三个人。若不是都扎了一条孝带,肯定会被道路上的巡路军盘问。

  右七巷子里,十四人步伐轻快,快到周家门前时,齐齐止步,仔细看了看门口的驴子,七叔迟疑道:“脖间有绿绳铃铛,这是奎爷的驴。怎么大宗家里的事儿,惊动了奎爷?”

  周朝英摇头解释:“我怎么能知?昨日还是这里王甲首差人传的话,到了地方才知道事情大体。”

  见四叔、七叔都不言语,他又补充说:“我看,这跟良弟落水溺亡有关联。良弟是锦衣卫里的小旗,这么不清不白的没了,人家锦衣卫多威风的衙门,怎么也得有个说法才是。奎爷来家里,保准是锦衣卫的人去了卫里。”

  堂屋里,所镇抚黄奎正提笔记录,在三份空白、已经用印的军籍勘合上书写周朝秀的祖籍、现军籍隶属、世职、姓名、生辰、身高、明显的体貌特征,用词斟酌。最后还有相关备注,比如直系亲属有无逃军、立功、阵亡等履历,还有祖上有没有犯过重大错误,比如投降的张士诚旧部、汉王旧部,或参与谋逆、怒杀上司之类的敏感信息。

  黄奎书写的详细,在周朝秀端起一份军籍勘合研读时,解释说:“万岁爷的紫禁城有卫士八千三百三十三名,乃是定额。皇城四围有四十铺,外围有七十二铺,我金吾左卫分管东华门左、尽左第十一铺、东至东上门左这一片;还有入编围子手的正伍,以及巡城班列,我金吾左卫足有八百余正军在京城常住,算起来也是我等的风光。今年八月卫里会推选一批正军上去以备考核,若是过了,今后周家就得搬到保大坊,住在卫衙门边上。”

  上二十六卫,卫衙门都在京城里头,包括武功左、中、右三卫,这三个是隶属工部管辖的职业工匠卫。这二十六个卫,锦衣卫、旗手卫比较有名、特殊,职业工匠的武功三卫也特殊,还有腾襄四卫是皇帝的随驾侍卫。

  再有特殊的话,就是府军前卫,府军各卫原本是太祖皇帝收养幼军、军烈子弟的衙门。

  永乐十三年为皇太孙特选幼军,置府军前卫,设官属,指挥使五人,指挥同知十人,指挥佥事二十人,卫镇抚十人,经历五人,统御二十五个百户所。后来,府军前卫就成了上二十六卫中的特殊衙门,专门负责训练补充兵。

  这位永乐的皇太孙就是宣德皇帝,在他手里亲军由二十二卫扩充为二十六卫,多出来的腾襄四卫,就是由府军前卫扩编来的。

  周朝秀看着自己的军籍勘合,见上面写自己父亲捕盗时奋战在前以寡敌众而残疾,以小旗退出正伍;大哥以小旗在锦衣卫做事,因事而亡。这几乎是一个普通世袭正军的最好履历,十分漂亮、光彩。

  他皱眉不解:“奎爷,我兄落水溺亡一事,至今未有定论。奎爷在勘合里说他因事而亡,怕有不妥。”

  “哦?你觉得哪里不妥?”

  “这勘合要送府里留档,万一锦衣卫那头查明事情,到时候与勘合不符,那不是要连累奎爷?”

  听他这么说,黄奎笑着摆手:“你还小,不明白其中的道理。我也不方便多说,你要知道锦衣卫里的都是凶狠人物,手上有硬本事,也好面子,争一口气比啥都重要。”

  “为了自家面子,你兄不管是失足落水,还是其他什么死因,都会归成因事而亡。也就咱卫里人这么说说,你以后出去可别对外人说,总之你兄他没白死,该有的抚恤不会少。”

  周朝秀似懂非懂,双手捧着军籍勘合,感觉沉甸甸的:“若依奎爷这么说,家里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不知卫里给的孝期是多久?等忙完丧事,我就得找个差事做。奎爷也知道,家里欠了债,我得想法子补上。”

  “没看出你倒是个有担当的。”

  黄奎敛去笑意,脸色摆正:“锦衣卫那个总旗给卫里投了文书,卫里也不急着逼你下操。大约七月中旬时,你就得去卫里下操,操半月,八月时卫里推你去考核。期间足足有三月时间,该够你忙活丧事。”

  顿了顿,黄奎又说:“去卫里下操,你带好勘合来寻我就行了。军余下操每月给粮五斗,你是正军,又有寡嫂要养,可按有家室的正军来算,会给粮一石。七月,又是万岁爷恩赐冬衣、棉花的时间,依旧算有家室的正军来报,会有棉布三匹,棉花一斤八两,俱是本色无有折钞。七月初一,卫里会给你报上去,八月初一出库,十五前会悉数拨发完毕,你那时应在卫里下操,布匹、棉花,卫里会按律送给家室代收。”

  他打量着一眼周朝秀身上皱巴巴的黑褐色粗布短衣:“本月初卫里就已拨下夏衣布料两匹,只是那时你兄隶籍锦衣卫,和卫里没关联。我估计已经拨下,你该换身体面衣衫,这样锦衣卫里的人来了,也不至于丢卫里的脸面。”

  说的周朝秀面色涨红,神色尴尬:“奎爷放心,家里再穷,还是能拼出一套体面衣装的。卫里多有宽容,我实在不知该怎么感谢。”

  “也不需要你感谢什么。”

  黄奎收着笔墨、器具,抬眉瞥一眼周朝秀:“此前也就韩佥事给你兄调转军籍时知道他去了锦衣卫,韩佥事口风紧,你兄也不言语,所以卫里再无人知晓这事儿。现在才知他去了锦衣卫,卫里头的人呀,都念他的好,这人情算是还上了。”

  见周朝秀不明白关键,黄奎呵呵说着:“你是见的少,许多刚进锦衣卫的人,就跟疯狗似得乱咬人。倒霉的,多是与他有旧的管事官,或者邻居有官身的。”

  提起书箱,黄奎扭头打量一眼堂屋,见供奉在架子上的一口雁翎刀:“走吧,验了你父的尸,我也好回去申报。”

  凉棚下,黄奎还伸出手测了测脉搏,这才说:“丧事要体面,别闹出笑话。卫里人不在意,就怕锦衣卫里的人在意。以后你去京城服役,少不得跟他们打交道,就怕他们惦记着。”

  周朝秀也见了站在门口不敢进来,神色拘谨的大哥、两位叔父全家老小:“奎爷放心,就是拿田抵押借贷,我也要把丧事办好,不会给人说三道四。”

  “要体面,不是要铺张。该有的规程要有,别出笑话就可以。”

  黄奎告诫一声,提着书箱走到门前,往驴子上一挂,牵着驴子在一众人陪笑、拥簇下走出巷子,不屑于多说一句话。

  正伍旗军、正军、守军、屯军、军余,仅仅小旗以下的卫所军士就有这么大致五个档次,周家的军余还没资格与黄奎打交道。

  再说军余,也是分档次的,高级一些的是下操编练的军余丁壮,能拿个三、五斗月俸。次一些的就是周家这样给大宗种地的军余,再次一点的是给人帮佣、做工的,最次的是没有正经营生,混吃等死的那一类。

  可能觉得黄奎走远了,周朝英在四叔目光示意下问:“阿秀,奎爷来家里作甚?”

  “锦衣卫给卫里去了文书,奎爷就来家里询问状况,顺带的也给我签好勘合。”

  周朝秀将纸张质地坚韧的军籍勘合取出递给,扭头去看头扎素色孝巾的四叔、七叔,拱拱手:“既然四叔、七叔两家都到齐,咱就把事情挑白。你们也都听到了,卫里要求这丧事能从简,但要体面。不然在锦衣卫那边丢了脸面,卫里也不会给家里好脸色看。一个不尽孝道有伤风化的罪名扣下来,我就得平调宣大、山海去当屯军。”

  “这屯军的事儿一旦定下,你们也清楚边卫的情况,我就得累死在田里。除非大家伙儿随我一起迁调,这样人力多,大伙一起吃苦好歹能活命,我向卫里申请的话,卫里一定会答应。再要么,大家一起凑钱,把丧事办好。”

  见他语气、神色与以往大大不同,极有生疏感。

  四叔也瞥了一眼军籍勘合,常见的几个字还是认识的:“二兄的丧事自然要办,这事儿不能推脱,只是有些事情要说明白。我三家军余为大宗耕地,这是老祖宗定下的事情。每年给大宗多少钱粮也是有定例,所以我们为大宗凑集的办丧钱不能白掏,得从以后的钱粮里扣除。”

  观察一眼周朝秀脸色,继续说:“如果大宗实在艰难,这笔办丧钱我们也能出,但殡丧前后的白事儿,就得我们这两个老头子来管。你硬要把田拿去抵押借贷,那只能去卫里打官司。说到底,你怕被人说不孝,那你更改老祖宗的定例,这算不算不孝?”

  周朝秀从自己大哥手里接住军籍勘合,轻轻摇头:“我周家不过是个军户,连小旗世职都不是,哪来那么大的家法?到底是卫里的军法大,还是我周家的家法大?”

  四叔扬扬下巴要说什么,被噎的说不出口来,焦黄的脸忿忿不已。

  周朝秀又扭头看向正要开口的七叔,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大宗欠的外账,仅在今年腊月,就得还银八两,粮八石。就是把我卖了,也凑不上。明年、后年都是这个数,这得怎么还?”

  “这么多?”

  七叔瞪圆眼睛,明显不信:“她一个破落穷千户家的女儿,怎么要花那么多彩礼?”

  “七叔,不要把大宗欠的钱都推给嫂子,这钱我猜测,也有部分给良兄拿去疏通关系了。总之大宗没积蓄,二十四两的债,二十多石的粮,都得我来还。要么你们凑钱给我办丧事,再要么我把田拿去抵了借贷,再要么我从这走出去,一头沉到河里去。我兄弟俩被逼死,这债也就落到四叔、七叔身上了,是逃不掉的。”

  跳河自杀明显是不可能的,周朝秀下巴一扬,口气强硬:“再不成,咱就上卫里打官司,如果这地卫里判给我,我就不抵了,全都拿去卖。又不是我欠的债,我卖地还债,卫里、邻里也说不出孬话。”

  军田能买卖么?

  不能,但也能。

  闻言,四叔、七叔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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