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大案要案
申时末,睡醒一觉后的周朝秀在张嫣帮助下穿好巡夜军号服,来了本铺。
许多人与他热情打招呼,他也都一一回问。
本铺院内,只有一大一小两个圈子,一个是河西铺的,一个是本铺的,往日聚在一起围绕刘世坚的河东铺圈子已散了,周朝秀再三确认,刘世坚真不在了,就连秦正礼似乎也跟着走了。
似乎就他来的最晚,陈可昌见到他正要走过来说话时,许世平负着双手从公堂走出,身边一左一右各立着一个锦衣校尉。
院内巡夜军自发聚集到他面前,排了三列,几个河西铺巡夜军主动挪步,让周朝秀站到了陈可昌身边。
屋檐下的石阶上,许世平轻咳两声:“这两日张家湾因发大水的原由,夜里颇不安宁,发生了一些突兀之事。事情在本铺,尚有本官能应急调度,可若在河西、河东二铺又该如何?故,本官与韩千户商议后,将从众人中挑选三个勇于任事,又能服众的人暂时委任铺长一职。待三名总旗官推选完毕后,再行任命新铺长。”
他举起负在背后的手,手里握着的是公文,低头念道:“河西铺陈可昌,做事勤勉为人敦厚,素为同僚所敬重,今调拨河东铺,充任铺长,望尔自勉。”
陈可昌愣了愣不由眼睛睁圆,又扭头看周朝秀侧脸,见周朝秀毫不意外的神情,陈可昌却敛去惊容露出微笑,似乎不在意这点变化。
“河西铺孙奎,秉性热忱勇于担当,调拨本铺充任铺长。”
孙奎对左右露出敷衍式的笑容,笑完就敛容,似乎不喜欢当这个本铺的铺长。上头有个许世平压着,这铺长还真不如一般的巡夜军舒坦自在。
“河西铺周朝秀,生性严峻行事干练,可为河西铺铺长。稍后这三人来堂上领取腰牌并强弓、箭矢、箭壶等物。”
许世平将手里公文放下,双手又负在背后:“自裁汰刘世坚、秦正礼后,巡夜军内有了缺员。明日会从守备营内募选十一名勇健军士充入巡夜军内。其中两人为补充,九人为借调弓手,具体如何选拔,由本官与三名铺长商议论定。”
“又因孙奎转调本铺,本铺人手富裕,将调一人去河东铺,有愿去河东铺的可来寻本官自荐。”
最后许世平环视诸人:“有事的可留下,无事的就散了。”
见没人开口,许世平转身就进了堂屋,孙奎跨过几人来到陈可昌、周朝秀跟前,不情愿道:“咱想推了这铺长,感觉当着没啥意思,还不如咱兄弟几个一起过日子自在、惬意。”
鹿继善就跟在他后面,劝道:“孙哥这是何必?大小兄弟都在这张家湾巴掌大地方上,每日都见的着,又不会生疏了情分。”
见孙奎看自己,周朝秀就抬头说:“孙大哥,许掌事做事是有考虑的,他这么安排了就有这么安排的用意。再说这铺长说起来是临时的,可总旗也是临时的,当了这铺长就是稳稳地总旗,大小也是个官儿,能让家里人高兴也是好事。”
“对,阿秀兄弟这话说的有理,咱兄弟不喜欢这芝麻谷子大的官,可当上了,家里人高兴,家里人脸上有光彩,这就值了。”
陈可昌抬手轻拍孙奎臂膀,笑着说:“鹿兄弟说的也对,咱兄弟天天见得着,又不是见不着。”
孙奎轻叹一口气:“唉……我也嫌待在许管事面前不自在。”
陈可昌另一手搭在周朝秀右肩上,笑着说:“自在不自在得看兄弟你咋想,你想骑在许掌事头上,这自然是不自在的,只是想点卯当值,事毕回家的过日子,这当不当本铺的铺长,都是自在的。许掌事又不要咱弟兄给他跑腿做私活,也不要咱鞍前马后的伺候,有这样的直管上官,还真是咱兄弟的福分。”
孙奎勉强露笑:“陈大哥说的也对,咱没啥好埋怨的。”
“这就对了,走,看看许掌事要说些啥。”
陈可昌两手一推,三人仿佛肩并肩一样的走向堂屋,踩上石阶,进了堂屋。
鹿继善抬头望着消失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对凑到身边的赵建斗、王六儿又露出笑容:“咱河西铺涨了面子,三个铺长都是咱河西铺出去的,这舒坦。”
堂屋里,陈可昌三人进来时,见许世平已落座,正审视手里一叠公文,头一次许世平说:“都坐下说话,事情有些多。”
堂屋下首有左右两排面对面的方椅,一共八张。
三人都坐在许世平左首,即东边一排的椅子上,三人相互退让,陈可昌坐在第一,孙奎坐在第二,周朝秀第三。
许世平放下手里再三确认的公文,说:“先说咱巡夜军的事儿,巡夜军只管各街道、巷子里的夜禁事宜,余下他事一概不问,也不能过问。你三人今后作为铺长,务必要严格律己,不可逾越过界,罪干国法。”
“第二件事,万岁爷下令京营各军、各上卫、京卫执行清军。张家湾人流密集,南来北往之人难以尽数,这街面上难免会生些事端。望你们回去后警告亲属,并传告邻里,近期内家中最好不要留青壮过夜,不论是亲族还是好友故交,若收留过夜青壮系各卫、各营负罪之逃军,这窝藏之罪必然惩治。”
“清军?”
孙奎诧异非常,忍不住追问一声。
许世平也不以为意,解释道:“是依兵部所奏,这才颁下清军诏令。”
周朝秀只知道勾军是从军余、舍人中勾补正军、逃军的缺额;也知道清军是从上到下清理军营籍册、冗员、裁汰惩治不称职武官及老弱、假冒军士。每次勾军不麻烦,这是各卫的日常公务;可清军,势必伤筋动骨,会有大批的人员调动。
对此周朝秀也没什么特殊想法,只是觉得奇怪,好像长这么大还没听说过京营执行清军政策。
陈可昌则是一脸沉肃,这个消息太过突然,此前他没收到过一点一滴的类似风闻。弘治皇帝是个朝野称颂的贤明皇帝,如今世道平稳,内外都无战事,物产也是丰饶,可以说得上是国安民乐。
可怎么好端端的就要执行清军政策?清军这一棍子打下去,最少三分之一的京营武官、军士要替换,甚至会更多。
正伍旗军的待遇那么好,哪能让卫所泥腿子全占了?京里百姓百般手段使尽,总有些能顶替进去;也有正伍旗军雇人来代替租户下操,自己去做小买卖或做别的事情。总之,京营部队始终都是有问题的,可内外无战事的情况下,突然就执行严酷的清军政策,未免有些太过突兀,一点事先舆论都无,就这么突然发出来了。
执行清军政策,必然会揪出一批犯事的人,这批人里总有些会在查到自己头上前出逃。这种意外因素产生的人员流动,流动的还是经过训练的青壮青年,还是畏罪出逃,这种人就跟惊弓之鸟一样,几乎脑门上就写了几个字‘治安隐患’。
不刺激还好,一旦刺激了,这类人突然炸毛,总能制成许多让人头疼的事情。
这类负罪逃军和勾补的逃军不一样,正是担心逃军落草为寇或执械抗法,所以朝廷对各卫各营编制内的逃军处罚并不重。许多逃军外出流亡一二年,还是能回到本卫、甚至原来营伍继续效力的。若是受到上官苛刻对待而出逃的逃军,属于情有可原,还是能寻兵备道、御史进行诉讼、自证清白的。
不管三个新上任铺长怎么想,许世平继续说着:“有鉴于往年事例,这才要从守备营借调九名弓手,每铺三名弓手。一应所需的号服、强弓、箭矢、腰刀等物件儿,本官已开具文书,明日在营中选了弓手后,你们可带着去库房领取相关武备。你三人,今后当值时也得配弓。”
“弓手无故不得出铺,若遇到执械抗法顽隅负抗之凶徒,可调弓手射伤之,若失手射杀也不是不可,只是不提倡如此。杀他一条命,又换不来我等丝毫功勋。反倒是留个活口,能揪出一些案件来。”
许世平又低头看了看桌上文书,确认没别的事儿后,将文书递给面前陈可昌,示意他传下去,又下巴一扬:“另,周朝秀左臂有伤,可如今已是铺长,哪能弃公务不顾?我以为你该夜宿河西铺中,若是不放心家中事儿,就赶紧在河西铺周边租个房舍。”
“许管事,今夜也要留宿铺中?”
“嗯,你可回去与家中传达一声。毕竟,你终究年岁过轻,若因养伤连本铺事务都不过问,恐滋生流言,难以服众。若如此,本官也不好做事。”
“是,职下明白。”
周朝秀应下,接过孙奎转递来的文书,是库房领取相关武备的批条。
陈可昌这时候发问:“许管事,这些从守备营借调的弓手大概待多久?”
“等朝廷清军完毕,周边无有隐患后,就该归还守备营。算起来,能待到八月京营大操时,与你们差不多时间。只是守备将军戚宣不愿精锐军士久在营外生疏技艺,故这弓手半月一轮换。”
许世平说着看向孙奎:“我与这二人要谈谈刘世坚去向,你且回避。”
“是,职下告退。”
孙奎脸色阴着,怏怏不快离去。
留下的陈可昌脸色前所未有的阴郁,周朝秀触感倒不多,如果北司里的实权千户、百户们要刘世坚的人头,自己有机会摘下来,自然是不会手软的。只是人海茫茫,今后能否遇上还是两说,着急想刘世坚的事儿也没用。
“支走孙奎,并不是要说刘世坚的事儿,而是河道监管少监柳进忠溺死一事。”
许世平说话间眯着眼,语腔冷肃而低沉:“暴雨那夜,有贼人企图开凿堤坝,水淹张家湾。恰逢柳进忠巡查河岸,故率亲信冲杀,却不幸坠水溺亡。如今我锦衣卫、东厂、西厂都在追查,分给各铺的弓手用途也在这里。若察觉贼人线索,切莫大意,宁可要死的也不能让逃了,顺着尸体总能查出一些,若逃了就啥都没了。”
“水淹张家湾?”
陈可昌干咽一口唾沫,语腔有些颤抖,难以置信。
张家湾淹死几千人是小事,真的是小事,可张家湾郊外那密密麻麻的漕运仓储若被冲毁,必然国本动摇!
周朝秀则是暗暗心惊,原来自己和张嫣差点就被大水给冲了,惊怒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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