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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无雕龙之辩,安得伏虎之能


  高大的白灰围墙,云浪一样起伏的泥鳅脊,外敷鳞栉青瓦。入门就是开阔的庭院与开满奇花异草的花园,四周点缀着一株株高大的松柏老槐。

  庭院不知几进,被简家管事领着进来,只看到围着花园一圈,就是一栋栋比地高出很多,首尾相连的连体木楼,低则双层翻山,中央三层翘飞檐。

  拾木阶而上,就走入了长长的半覆式廊道之内,脚下是包浆条木地板,左手边是廊外观景朱红栏杆,栏外樱树犹在花已谢,只余道道斜枝风中摇曳。

  透过枝头远望,就是庭院内一片片盛开的月见草,虞美人,鸢尾花,姹紫嫣红,蝶飞蜂绕。

  李轩单用眼,就能闻见一片芬芳,沁人心脾,使人神怡。

  廊道右手边,是一道道一人多高的横拉门,门外在简家女仆的伺候下,除履而入,脚下是铺满整个阁间的实木地板,鼻间浮过的是一缕暗香。

  然后,李轩看见了一个类人形蚕茧。

  正对拉门一张黑漆矮几,一个头戴玄色高冠,身着蓬松白色锦帛,手打雉尾扇的家伙,跪坐矮几之后,正一脸倨傲的看着他。

  简雍很调皮,跪坐都抬着下巴,用居高临下的蔑视眼神瞄他不说,嘴还闲不住,左手打扇,右手时不时从矮几上的小瓷坛里,捏个果仁朝嘴里搁。

  不知道是什么果仁,只知道味道多半不错,看起来简雍嚼得非常快乐,腮帮子鼓鼓,三缕老鼠须一颤二悠。

  “宪和公在上,李轩有礼。”

  虽然面前这个穿的跟个蚕一样的家伙,与李轩脑子里的简雍形象差别很大,可长期饭票在前,他还是恭恭敬敬的抱拳深施一礼。

  “你这是什么礼啊?”

  简雍扇敲矮几,斜脸看了眼李轩,又捏了个果仁扔进嘴,咀嚼着问,“哪学来的?”

  “不对么?”

  李轩闻声一愣,赶紧把双手抬到额前双眉上方,感觉高度不够,又高举了点,再鞠躬拜下,拜完保持姿势不变,斜了下脸问,“这下姿势可到位?”

  “噗。”

  简雍斜脸吐了口果渣,同样与李轩一个方向斜脸,四目相对,“你逗我玩呢吧?”

  “宪和公何出此言?”

  为表示恭敬,李轩躬身到地,斜脸眼睛朝上看,姿势保持不变。

  简雍同样执着,在矮几后也是一个歪身三十度以上的造型,以不变的风度,斜脸四目直对:“你肤白齿锆,牙整无磨,手若涂脂,十甲有泽,脖颈四躯不见汗痕,自是从小锦衣玉食,怕是农活都没干过一天,你跟我装什么文盲?”

  “我真不识字儿!”

  李轩一捂脸,心中的凄苦谁人知。

  “你呀,是骗不了我的,黔首怎会一身卓尔不凡,顾盼自豪间毫无胆小甚微之念?草民入堂,岂敢安步趋前,与吾平视?”

  简雍捏了个果仁进嘴,老鼠须一抖,似觉歪的别扭,干脆一肘枕在地板,摆了个睡罗汉的造型,抬眼轻瞥,“你小觑我一介商贾是吧?别否认,你明眉之下自信的双眸,刚毅的嘴角上那若有若无的笑意,已经出卖了你。”

  “我想把自己卖给你。”

  李轩快哭出来了,他刻意恭顺无比,怎会被看成小觑?真是大风起兮云飞扬,吹跑了武媚娘!

  “你岁尚浅,莫效狂士。”

  睡罗汉简雍翘起了一条腿,弹了个果仁仰脸用嘴接住,咀嚼中脸上浮出了一抹回忆之色,“想我当年,散髻当发,自诩狂士,以为疏狂在胸,虎躬吐握之能。三寸舌簧在口,龙蟠凤逸权衡。自然蟑螂不怕,雨天不愁,天下任走。”

  顿了顿,唏嘘长叹,“唉,想我简雍,才辩撼动天地,笔参无穷造化,本应名动诸侯,代天教化。一卷疏狂在手,过眼繁华随风,从此红尘万象于我只是朝露昙花,灵河一念即渡,手拈彼岸花,曼珠沙华……”

  李轩一头冷汗,看着一脸自恋的简雍,心中马勒戈壁的大戈壁上掀起了漫漫狂沙,一万头草泥马连滚带爬……

  “宪和公风采,令在下悠然神往,魂予之夺。”

  李轩摆出了一脸甚憾之色,眼神迷惘的微微昂头,神往道,“恨不能再回到从前,一睹九州狂生,国士无双宪和公之卓然风采呀!”

  “风采?我都中风了,接了族里的生意,病才好些。”

  简雍郁闷的挠了挠脸,一副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的凄凉之色,“孔子在陈,何思鲁之狂士?无雕龙之辩,安得伏虎之能?你呀,自诩才高八斗,为人又是八斗?我当年,比你还多了八斗狂呢,又如何?卿侯阶前盈尺地,欲寻一席不可得。”

  “诙人稚言,随口一说,宪和公岂能当真?”

  李轩神情扭捏,颇有些不好意思,“我其实是一个谦虚的人。”

  “我看出来了,你比我当年还要放荡不羁,怕是药石难医了。”

  简雍捏了个果仁扔进嘴里,瞄了李轩一眼,边咀嚼边轻声道,“太平道起事,不过一帮被蛊惑的愚民,揭竿为矛闹一闹,其兴也勃,其亡必忽,想要撼动衣冠天下,那是痴心妄想。”

  说着,幽幽道,“据说不少华族庶出子,为求搏天之功,遮郡望,掩堂号,隐去名讳,自入黄巾军中。以左髭丈八,青牛角,于氐根,张白骑等诨号为名,以免累及家族。你小仙儿的诨号倒也够浑的,该不是也打了浑水摸鱼的主意吧?”

  “宪和公明鉴。”

  李轩闻声急了,急急剖白心迹,“我是一个爱好和平的人,手无缚鸡之力,凭生最怕刀兵,今世只知朝廷,心中唯有忠诚,怎敢与乱贼为伍?我是误入军阵之中,欲投范阳令不得,才被黄巾虏入营中,那‘恨天高’邓茂见我李小仙儿忠肝义胆,宁死不从,居然日欺夜辱,天天让我包豆包,惨绝人寰哪。”

  “这倒属实。”

  简雍显然知晓李轩不少事,闻声心有戚戚焉,“君子远庖厨,蛾贼此举,确是欺人太甚。”

  “明公法眼如炬,佩服啊佩服。”

  李轩挑了个大拇指,冲感同身受的简雍晃了晃,自傲的一昂头,“任脚下响着沉重的铁镣,任他把皮鞭举得高高,我宁可手里包着豆包,也放不下心头的骄傲。若非被我风姿倾倒,邓茂不忍加害,恐怕青史之上,又要添一缕千古忠魂啦!”

  “若不是看你定非蛾贼,早让人拿了你了。”

  简雍略有些佩服的点点头,正回了身子,左手扇一打矮几,“简龙。”

  “臣在。”

  跪坐在简雍斜后方的一条布衣大汉,跪姿双手按膝,上身一躬。

  “去让管家备房,把熏房准备下,予贵客沐休暂歇。”

  简雍抬头,眼光越过李轩,冲门口道,“简豹,你也下去,去内院,让夫人备衣,让承儿过来,重新予恩人见礼。”

  说着,问李轩,“贵客是否稍歇,待沐浴更衣后,你我再重新见礼?”

  李轩没回答简雍,而是扭头看了下身后,这才发现方才脱履之地,门外廊内跪坐着一个褐衣家仆,按刀而起。

  转头过又看了下简雍身后刚站起的昂藏大汉,李轩这才明白过来,敢情简雍就没把他当救命恩人,而是黄巾军的奸细了。

  一内一外,这简龙简豹的俩禽兽,怕不是预备用来擒他的家兵吧。

  怪不得简承,范鲤与他三人一行,一入简府便被分开了,原是被误认为奸细了。

  李轩心下得意,我明明是奸细,你都认出我是奸细了,又认为不是,那又怪的了谁呢?

  见了正主,过了堂考,李轩就此暂安在了简家城中别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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