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石狮子
我姓李,叫李辰博。八三年出生,属猪。
我生于河北省省会石家庄市一个普通的工薪家庭,父亲是本地一所国有企业工厂的运输司机,母亲是本地一所纺织厂的车间主任。
我妈告诉我,在我出生的时候,我外婆曾经拿着我的生辰八字找人给我算过命,那个算命先生说我这辈子里有三劫,只要能平安度过,今后必会有一番非凡的作为。后来我外婆就问那个算命先生,这三劫有没有办法破解,那算命先生只是说了三个字:“看造化”。
我妈家族那一系传承,估计基因里都有“肝火旺盛”这一条。我外婆听了这个,哪干呀,拽着先生非要他说清楚,那先生倒也不恼,笑呵呵地说了一句江湖骗子常说的装逼话:“老太太莫恼,一切自有定数。”我外婆看硬的不行,就来软的,拿出兜里的仅存的十元大钞就往那算命的兜里塞,她以为这先生肯定是想要钱。
那先生收了钱,对我外婆说:“老太太莫慌,我送您三句话,您外孙的这三劫都在这三句话里。预防之法也在这三句话里。”
说着,那先生就摇头晃脑地吟唱起来:“阳火灭,阴火烧,莫叫戏文把命消。右耳背后一鼓包,阴邪恶疾脓中泡。温室之内一独苗,星星小火将命燎。”
我外婆听完,嘴里就开始磨叨,一边磨叨一边背诵。看着我外婆一副云里雾里的样子,那先生又说:“老太太,不消记忆,我用纸笔给您记下来。”说着,那算命先生就取出一张黄纸,拿出一本蓝皮线装古书垫在纸下,用圆珠笔在上面写下了以上他念诵的几句话。写完后,交给我外婆,然后说道:“这几句话要好好地参,参透了,您外孙自然会时来运转。”
外婆接了黄纸,拿在眼前左看右看。说实话,其实我外婆根本不认识字,估计当时那黄纸都拿倒了。她当然还是放不下心,对先生说:“要是参不透咋办?”
那先生看我外婆的样子,哈哈大笑,说道:“老太太莫慌,即使参不透,您外孙的三劫我也能负责化解。”说完就开始收摊。
要说这人的心理啊,有时候就是这么怪,也不管人家是不是骗子,反正就是感觉交了钱心里就踏实了。我外婆拿十块钱就买了这么一句不太靠谱的承诺,要知道八十年代的工资水平是一个月就那么几十块啊!
她回到家里把这件事跟我外公一说,我外公拿出那张黄纸看了看。黄纸是一本正经,很像是道士画符用的。但是真正的符咒,黄纸上的符号用的都是红色的朱砂书写,我外公看着黄纸上几行用圆珠笔七扭八歪地写的几句不靠谱的文字,怎么看怎么不着调,心说老婆子就这么给人骗了十块钱,心疼啊!不过介于我外婆在家里强大的威慑力,他也不多说什么,十块钱起码是老太太的一个安慰。
当然,如今是科学昌明的时代,算命那一套也被划归到封建迷信的一类里,除了老辈子人,就是我父母那一辈都不怎么信了。这件事,除了我外婆特别上心以外,家里的其他人根本就没当回事,我外公对此事不怎么表态,凡事以老婆子高兴为标准。但是我舅舅呢,也是随了外婆的脾气,非要跟老太太杠,说:妈呀,您受骗了,这往后出门干脆身上别带钱了。我外婆一听就急了,说我花钱怎么了,这是给我外孙消灾买命的钱,甭说是十块,就是一百。。。我外婆炝火,正到兴头上,手往兜里一伸,竟然掏出十块钱来!
当时给那算命先生的明明就是自己仅剩的十块钱啊!我姥姥记得十分清楚,身上带了多少,买了半斤西红柿,剩下十块,最后全都给了算命先生,怎么会?!
我外婆更加相信那个先生是个神人了,不仅给出了消灾解难的法子,连钱都没收!当然,家里人对此不以为然,都认为老太太肯定是算错了账。
再严厉的父母,对自己的孙辈人都会特别的疼爱,这一点我是深深体验到了。我外婆一辈子脾气急躁,争强好胜,但对我真是百依百顺,甚至就是为了算命先生那几句不着四六的话,一辈子也不认识字的她竟然拿出了新华字典,一个字一个字把那算命先生留给她的话都查出来,每天都写一遍,然后把写好的字的纸条发给家里的每个人,尤其是我的父母,她是千叮咛万嘱咐,好像怎样也放不下心。
我外公平时最喜欢听京剧,就因为“莫叫戏文把命消”这句话,被我外婆没收了所有的京剧磁带,不是老太太做得荒唐,而是因为她实在太爱我。
除了她老人家的名字,这四十一个字是她这辈子唯一认识并且会写的汉字。
我就这样快乐地成长着,一年又一年,那三劫却毫无应验的迹象。除了我外婆,大家甚至都忘记了有这么回事,直到我四岁的时候发生的一件怪事。
在我四岁那年,依稀记得这么一件事。有一天父母带我去看电影,等电影散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父母骑着自行车往家走,我坐在母亲的自行车的后座上,路过父亲工作单位的大门口时,看见马路上围着一大群人,是交通事故。
父母停下自行车,扭头往人群里看。
只见一辆货运卡车停在大路上,后面的一辆轿车,车头已经在强大的冲击下剧烈变形,就如同被搓烂的废纸一样,两辆警车和一辆救护车就停在不远处,两个警察正在试图把伤者从车里弄出来,一个警察试图散开人群以维持秩序。两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抬着担架候在后面。
估计我妈是因为害怕这种限制级画面对我幼小的心灵留下阴影,就跟我爸说:“看什么看,快走吧。”
我爸一脚蹬上车子,说:“太邪门了,今天这条街上发生了三起恶性交通事故。”
我妈说:“是有点怪,加上厂子里上个月发生的事儿,死的人得快十个了吧。”
我父母有一句每一句地说着,而我的目光却还被什么东西吸引着,我一直盯着厂门口看,舍不得把头扭过来。
我爸看了我一眼,严厉地说:“辰博,看什么看,回过头来,目视前方!”
我回过头,对我爸说:“爸爸,给我买十袋卜卜星!”
我爸说:“臭小子,看电影前没带你吃肉包子啊!”
我说:“爸爸说话不算数!”
我爸说:“什么?”
原来,在前两天,我在家里调皮,用红蜡笔在我爸特别喜欢的体育杂志上乱涂乱画,让我爸给我一顿胖揍,还骂我:“你看谁家孩子像你这么淘?”
别看我小,脾气也挺倔,当时就要和我爸打赌,要是找到跟我一样乱涂乱画的,那就必须给我买十袋卜卜星。
我爸想起来我们爷俩的赌注了,说:“臭小子,你倒说说谁跟你一样?”
我当时说了一句话,看起来好像没什么,但是后来一细琢磨,把我爸我妈都吓了一个魂不附体!我说:“我用蜡笔画了两道你就揍我,那这个往大狮子嘴上涂红油漆的呢?”
我爸一听,当时就楞了!他吱呀一下停住自行车,不顾我妈在前面埋怨,掉头就往回骑,当时我们三口已经离开工厂大门口,也就是车祸现场有快一百米了。
我爸妈又骑回去,盯着工厂大门口的两只石头狮子看了足足一分钟,我爸问我:“什么红油漆?哪有?”
我指着石头狮子说:“你可别想赖账,大狮子嘴里有红油漆,还往下淌呢!两只大狮子嘴里都有!十袋卜卜星!”
我爸我妈都呆住了,沉默了良久,我爸的脸色突然变白了,对我妈说:“快,快回家!”说着,蹬起车子就走。
我丝毫没有眼力价儿,还一直叨叨那笔赌注,我爸急了:“臭小子,打你屁屁!”
天真烂漫的我哇就哭了,我妈最疼我,直埋怨我爸:“你这是干嘛,犯病啊?”
我爸说道:“你知道什么,咱孩子年岁这么小就满嘴胡说八道,将来还了得?你看咱们厂门口的两只石头狮子,明明什么都没有,他非说有红油漆!”
我妈说:“那怎么了,孩子想象力丰富!”
我爸哼了一声,说:“我看他不是想象力丰富,是眼睛太好了!”
我妈听了这话,冷不丁楞了一下,细琢磨了一下,脸色也变了。
我父母这下子都不吵了,一阵沉默。我坐在后座上,还在因为十袋卜卜星痛哭流涕,我妈一边回头安安慰我,一边往家的方向骑。
车祸现场已经被甩在了后面。
晚上十点,天足够的黑了。不远处,幽暗的路灯灯光下,残缺不全的尸体已经被抬了出来,这画面不仅仅是少儿不宜,而是老少皆不宜。
在这个平凡的夜晚,不知道又多了几个无主的冤魂在暗夜中游荡。
正所谓,小孩子眼明,能看到大人看不到的东西,但是小孩子的心地也十分纯洁。当年的我,吃十袋卜卜星就能无比快乐,那明明是从嘴里淌出的鲜血,在我眼里也只不过是红蜡笔的升级版而已。
后来的我,回忆起当年的那个夜晚,真是无比庆幸当初的年幼无知。如果我但凡懂点事情,那诡异的场面就足够让我尿裤子,我脑补了当年的场面,简直瘆人到极点:暗夜里,只有路灯的微光照射,周围的景物时隐时现。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正准备踏上旅程,而工厂门口两边本该是驱邪的白色石狮子,在夜色的映衬下,白色变成了惨白,本来只是表情凶横的狮子头,显得无比狰狞,注视着已经不成形的汽车车身,而从微微张开的嘴里,鲜血正在慢慢地向下淌。当然,这个场面,普通人是绝对看不到的,只有天真无邪的小孩子和开了阴眼的人才能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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