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三章 谎言
要是照着威北侯夫人以前的脾气,听见章氏这么说,定然是要炸了的。
可这会儿她只是冷冷地望着自己的嫂子,在发现章氏跟从前已经截然不同的那一刻,心中一片灰败。
章氏被她这样盯着看了一阵,渐渐难堪起来,气恼地坐回了椅子上,利声道:
“你这样看着我又有什么用?能保证你的娘家一直如现在这样荣华富贵,不丢你石玉珍的人吗?”
“我石玉珍从来没有嫌弃过你们丢人,倒是嫂子你,如此急功近利,才会让我觉得丢人!”
威北侯夫人撇过头去,不愿意再看章氏的嘴脸:
“嫂子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我是不可能给自己女儿添堵的!”
原本还留着一丝希冀的章氏霍然站起身,几步冲到了威北侯夫人面前,眼中的怒火都化成了悲哀:
“玉珍!你真的就能眼睁睁看着我们忠义伯府就此没落吗?玉珍,你得知道,忠义伯府比不得你们威北侯府的世袭罔替,我们只是伯爵之位,皇家恩泽,五世而斩,你的哥哥此时还是忠义伯,等到你的侄儿,就只能是忠义将军了!”
威北侯夫人这才转过头来,却毫无妥协之意:
“若是侄儿们争气,那忠义伯府无论如何都不会没落,他们自会建功立业,若是不争气,送女儿进宫就能保住忠义伯府了?嫂子,你来跟我说这件事,你问过哥哥的意思了吗?”
猛然听威北侯夫人提起忠义伯,章氏霎时想起了她跟丈夫之间的争吵,神情立刻不自然起来:
“你少拿这些大道理来压我,若是你哥哥有办法,我会放着自己的脸不要,来跟你低声下气?你倒是聪明,早早弄了个义女与你连心,我们呢?”
“若是婉柔日后能更进一步,难道不比那什么义女对你好?更何况我们并没有要取而代之,只是想在日后的朝堂上搏一个站着的地方!以后的日子还长,秦王世子妃不可能独宠一辈子,婉柔去到她的身边不也是她的帮手?”
章氏一口气嚷嚷完,发现威北侯夫人只是盯着她,根本就无动于衷,彻底恼羞成怒:
“之前我就觉得你亲疏不分,如今看来,你果真是糊涂了!”
威北侯夫人也终于忍无可忍,挥挥手怒道:
“好好好,既然嫂子觉得我亲疏不分,对娘家不顾念,那嫂子你回去,再也别登我侯府的门!也不怕告诉你们,但凡想往秦王世子身边塞人的,就没有好下场,镇国公府的人还在诏狱里押着,嫂子不怕牵连忠义伯府满门,尽管去!”
“你也问问婉柔,问问她好好的一个伯府大小姐,愿不愿意去那深宫里战战兢兢一辈子!”
“这个不劳你费心,既然你心里根本没有你的哥哥嫂子,日后不必来往也好!”
章氏又羞又气,气咻咻地走了出去,命跟来的人去叫被带在别处休息的石婉柔。
威北侯夫人也没拦着,心里想想成欢如今还没做皇后,这一个个打主意的人就冒了出来,偏偏如今想打主意的人还是自己的亲嫂子。
又想想自己嫂子从前也算是个品性高洁的人,如今却变成这副嘴脸,不由得悲从中来,一个人坐着生闷气。
高嬷嬷一边忙着代威北侯夫人去送章氏,一边命人劝慰威北侯夫人。
其实照着世情惯例,忠义伯夫人的想法,也没什么大错。
世家女若是有身为后妃的,再选亲眷中的女子进宫,互为助手,也是平常事,更是世家稳固皇宠的手段。
可惜到了夫人这里,终究是太过娇宠小姐,万万是不可能答应的。
那边石婉柔见母亲满脸怒容的出来,带了她就走,心中就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儿。
等到母女两人上了忠义伯府的马车,石婉柔才望着母亲冷笑道:
“如何?你急着把我送给别人做小妾,却没想过还有人不情愿——母亲如今可死心了?”
“你懂什么,我还不是为了你好!”
章氏在小姑子那里受了气,见女儿也来挤兑自己,更是恼怒,就有些口不择言:
“你若不曾做出那等丢人现眼的事情,早日择拣一个好夫婿,我何必被人羞辱!”
石婉柔心里最痛的伤疤被自己的母亲揭开,更是破罐子破摔:
“再好的夫婿,在母亲眼里,哪里能比得上将来的皇帝?母亲也别说为了我好这话,到底是为了谁,母亲心里清楚。”
“要我说,母亲趁早死了这条心吧,您可别忘了,当初我差点与人私奔,秦王世子是什么都看在眼里的,如今却要将我送上门去,母亲确定秦王世子不会唾弃?”
自从因为和薛云涛有过私情,最终心灰绝望之后,石婉柔对姻缘之事也看淡了。
她自己看上的情郎,是个卑劣不堪之人,母亲能为她寻的,却样样不如人,如今母亲还要自己和白成欢去争夫婿,石婉柔觉得自己这辈子真是个笑话。
章氏被女儿如此反驳讽刺,顿觉伤心难过,在威北侯夫人面前强撑着的面子,自觉碎了一地:
“我纵然是为你两个哥哥着想,可我难道就没有为了你吗?若不是为了你们,我何必来你姑母面前,被她踩在脸上欺负?”
石婉柔沉默了下去不再说话,但对章氏这番话的不以为意是明白写在脸上的。
章氏气的一个人哭了一场,偏偏回去之后,心里再委屈也不敢跟丈夫说。
这段心事她也只能暂时放下来,想着等秦王世子正式登位之后再做打算。
白成欢这边,虽然威北侯夫人没有说的十分明白,但是章氏的异常她也能看的出来。
不过她始终没有跟萧绍棠说。
眼见着就要龙袍加身,惹来世人的觊觎,原本就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她也不愿意跟他说徒增他的烦恼。
她如今只祈祷着,她敬爱的娘亲永远都不要发现那个秘密。
不过夜深人静之时,想起那个可能与她掉了包,不知所踪的孩子,她每每都会从噩梦中惊醒。
她享受了威北侯府众人所有的疼爱,那个孩子却要失去他本该拥有的一切。
恐惧和愧疚日夜折磨着她,但她却不能对任何一个人说。
白成欢虽然吃喝正常,却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下来。
原本就小巧的脸庞,越发瘦的像刀子削出来的,即使裹了厚厚的裘皮斗篷,也能看的出来身形憔悴。
萧绍棠与威北侯夫人都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白成欢身边的嬷嬷与丫鬟们,也更加细心谨慎,但除了白成欢睡眠不大好以外,她们也看不出什么来。
太医更是一日里来诊两三次,只知道秦王世子妃心中郁结,并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日日过去,直到进了腊月,李氏来了京城。
李氏到京城的时候,看见前来迎接她的白成欢听,大吃一惊,又惊又痛:
“欢娘,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明明女儿上一次离开她的时候,虽然也有些瘦削,但还是神采飞扬的,绝没有像如今这样神形憔悴!
白成欢正害怕李氏担心,就勉强笑道:
“可能是因为我如今有了身孕,一时之间还有些不适应,娘亲不用担心!”
李氏在路上已经知道了白成欢有身孕这件事,听女儿这样说也是半信半疑。
毕竟妇人怀了身孕本身就是一件极其辛苦的事情,有的女子怀了身孕,就像大病一场一样,这也是有的。
况且秦王和萧绍棠也在一边,见她问,也是忧心忡忡的模样,她想了想,到底没有再追问下去。
欢娘成了这个样子,她身边的人也必定不会看不见,看这样子也都是束手无策的。
白成欢与李氏久别重逢,情绪也稍稍好了些,不过见李氏只是孤身一人前来,不免奇怪:
“爹和哥哥呢?他们怎么没来?”
“你爹要驻守西北走不开,你哥哥如今被你爹逼着学军务,也是来不了……何况你祖母那边,也是离不得人。”
因为见一边人多,李氏没有将话挑明了说,不过吐露出来的这一言半语,也足以让白成欢明白过来。
白家的老太太从来就不是省油的灯,这次没能来京城,还指不定怎么折腾呢。
母女两个进了秦王府,在一起说了半天的话,李氏才依依不舍的去休息。
不过等离了白成欢的视线,李氏立刻就命人叫来了摇蕙,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摇蕙也实在不知道白成欢的心结在哪里:
“按说世子妃没有什么不遂心的事情,世子殿下待世子妃极好,从来也没有纳过什么妾室通房给世子妃添堵,奴婢也是真不明白……”
摇蕙在没有跟着白成欢以前,是跟了李氏好几年的,她的性情李氏知道,既然说不知道,那就是真的不知道。
李氏一时间也无可奈何,只能先安定下来,再徐徐打探。
威北侯夫人听说李氏到了京城,虽然私心里觉着又有人来和她抢女儿了,但凭心而论,她对李氏又颇有好感。
于是就来秦王府探望李氏和女儿。
临出门的时候,忙得成日里不见人影的儿子徐成霖却突然跟了出来。
“你今儿怎么有空跟我出门?”威北侯夫人很诧异。
徐成霖脸上看不出半点异常,只道想与她一起去看看白成欢。
威北侯夫人也就没有多想,还颇为高兴:
“你们兄妹素来感情好,成欢这些日子不开心,你去看看她也好,看看能不能问出什么来。”
徐成霖答应了,到了威北侯府,不用徐成霖再去跟萧绍棠饶舌,威北侯夫人就替徐成霖把话说了。
“成欢这些日子有心结,世子殿下也是知道的,不如试试让成霖劝劝她,万一劝动了,不也是好事一桩?”
萧绍棠心里对徐成霖始终是有些忌讳的,但在这个时候,他想了想,还是同意了。
跟成欢的安康比起来,这些小节都不重要。
徐成霖见了白成欢,什么弯弯绕的话都没说,一语将白成欢的心思道破:
“你是不是怕娘亲和父亲知道,你不是他们亲生的?”
“哐啷”一声,白成欢手边的茶杯都在她受惊之下被拂到了地上,最害怕的事情被人猛然戳破,白成欢脸色苍白得像见了什么最可怕的东西一样。
她的手哆嗦了一阵,才勉强说出话来:
“哥……你在说什么……”
徐成霖一阵心疼。
他一句话能将她吓成这个样子,可见她这些日子是受了多少煎熬。
若不是他手下的人办事利索,硬是打听出来了一丝半缕,恐怕谁也想不到,她的内心在经受着什么样的折磨。
与其让她这样惶恐不安下去,还不如从他这里,一了百了。
他站起身,走到自己妹妹身边,抬起手,又放了下去。
终究是长大了,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亲近地安慰她了。
徐成霖叹了口气:
“其实,你真的不必担心,你不是他们亲生的,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也知道。”
“哥……你说什么?”
白成欢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把一直悬在她头顶的利剑,就这样毫无预兆的劈了下来!
但是为什么,她的心里却冒出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哥哥,娘亲和爹爹……他们真的都知道吗?”
“是啊,当初娘亲是给我生了个弟弟的,可惜,生下来就没能保得住,所以才抱养了你——他们也一直怕你知道,所以,成欢,以后不要再傻到去问他们,你是不是亲生的。”
徐成霖带着一些惆怅,语重心长:
“无论你怎么问他们都会极力否认的,谁也不希望,自己辛苦养大的孩子,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他们会怕你与他们隔心的,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他们知道,他们一直都知道吗?
可她怎么觉得……
“哥哥,我觉得像是在做梦,你会不会是在骗我?”
白成欢仰起头,望着徐成霖,从她乌黑的眼珠上,徐成霖甚至能看见自己的倒影。
他也能清晰地看到她眼底的希冀与惶恐。
他到底还是抬手抚了抚她的长发,镇定微笑道:
“你长这么大,哥哥可曾骗过你?你想想,如果不是爹娘都知道,我又怎么会知道?”
是啊,哥哥从来都没有骗过她。
似乎是心中最大的阴影忽然之间尘埃落定,白成欢忍了这么久的害怕恐惧一瞬间爆发了出来,她捂著脸抽噎了起来:
“我真怕你们都知道了,就不要我了……”
“怎么会呢?只要你不再去追着爹娘问这件事,不要与他们生疏,你就永远都是我们徐家的女儿,永远都是我的亲妹妹。”
徐成霖保持着最温和的笑容,将这个谎言说到了极致。
如果一个谎言,就能将他们心底所有的伤痕,尽数弥合,那么他觉得,很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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