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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五章 出走


  皇帝寅时就起来上早朝去了,走的时候说的清清楚楚,要她们好生照顾皇后娘娘。

  钟嬷嬷和张嬷嬷带着宫女站在外面等候到天光大亮,却都没有听到皇后娘娘起身的声音。

  皇后娘娘如今身怀有孕,嗜睡也是有的。

  但是昨夜歇息的时候并不晚,平日里也不至于这个时候还在酣睡。

  外面的旭日越升越高,耀眼的光芒已经穿透了窗格上的窗纸透了进来,照得殿内一片亮堂。

  钟嬷嬷心中渐渐不安起来……皇上娘娘,会不会有什么不适?

  她咬咬牙,轻轻地掀开了隔绝内室与外面的帷帘:

  “皇后娘娘?”

  轻微的声音回荡在内室,但是无人应答。

  钟嬷嬷心里一个咯噔,将帘子更掀起了几分,脚步匆匆地走了进去。

  不多时留在外面的张嬷嬷和摇蕙秋雨就听到了钟嬷嬷的一声惊呼:

  “皇后娘娘!”

  几人心头一惊,齐齐冲了进去。

  仍旧残留着昨夜熏香的内室里空无一人,绣着龙凤的锦被整整齐齐地铺展在宽大的龙床上,仿佛很久都没有人在其上安歇过。

  “皇后娘娘呢?”

  摇蕙只觉得脑子一懵,难以置信地扑过去查看,可是床前床后,哪里还有皇后的人影?

  一国的皇后在自己的寝殿里不见了!

  终于明白过来的张嬷嬷腿一软,几乎跌倒在地。

  还是跟在她身后进来的秋雨扶了她一把,也不像钟嬷嬷和摇蕙那么慌乱,反倒四下看了看:

  “秋月呢?”

  几个人这才想起来,不见的不仅仅有皇后娘娘,还有本该在皇上离去之后就守在皇后娘娘身边的秋月!

  秋月是皇后身边的人里身手最好的,若是连她都不见了……

  想到从前孝元皇后在宫中遇刺薨逝的事情,钟嬷嬷顿时就往不好的方向想了过去,竭力镇定,带着颤音吩咐道:

  “快命人去禀告皇上!”

  向来以沉稳肃静为首要的宫阙中,响起了宫人凌乱的脚步声,若是被人看见了,定然要误以为是华清宫失火了。

  幸好这份凌乱并未蔓延到后宫之外去,皇帝的身影很快就出现在了华清宫大门外宽阔的宫道尽头,截住了宫人们的脚步。

  “怎么回事?!”

  他走的时候就觉得眼角直跳,叮嘱了成欢身边伺候的人之后,尤有些不放心,干脆留了三喜在华清宫照看。

  刚一下朝走出太极殿,就见三喜狂奔而来,神情惊惶,心底就是一沉。

  等萧绍棠大步走近华清宫的寝殿,亲眼看到那空荡荡的内室之后,只觉得心底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瞬间抽离,颓然坐在了床边。

  但他还是不甘心去翻凤枕下面,却看到那个昨夜放着令符的地方早已空无一物。

  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犹如火星被浪涛扑灭,点滴不剩。

  他冷静出声:

  “不必找了。”

  跟进来的四喜和摇蕙等人只看见方才在日光照耀下,还意气风发的皇帝,骤然间被无尽的暗沉笼罩。

  原本一直明朗的眉眼陡然变得寒冰凝结。

  他以为她至少,可以听他一次,原来,不甘愿的妥协退让,到底还是不甘心不情愿的。

  所以,欢欢,在你心里,我到底算是什么呢?

  萧绍棠伸手捂住了脸,暗哑的声音将身边所有的人都驱逐:

  “都出去吧,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等所有的人都离开,垂下的帷帘再次将外面的光明尽数遮去,他才颤抖着双手从怀中摸出一个锦囊来。

  她一定不知道,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没有让这两样东西离开过自己。

  他以为,这两样东西,承载着他最初得到的情意,是死都不能丢弃的东西。

  可那贴在纸上,已经变得枯黄脆弱的枯花和那枚鲜艳的如意结还放在一起,同样见证了他这一路的死皮赖脸。

  今生,他永远都记得他离开虢州前往西北的那一日,那个青衣素雅的少女来送他。

  在清晨的霞光万丈里,她朝他挥手送别,她的身影就此镌刻在他的心上。

  在西北的矛盾迷惘,在京城的久别重逢,在虢州大雪中的彼此依偎,直至后来的并肩战斗。

  无论她待见他还是不待见他,无论她是厌恶还是喜欢,他都怀抱着自己的初心,爱的小心翼翼,喜欢的那么卑微。

  只要她想做的事,他都愿意依从,只要她想见的人,哪怕他恨不得杀了那个人,他都可以装作若无其事。

  他以为,这样,他们就能一心一意,白头到老。

  可他昨日只不过是违逆了她的心意,她就可以这样负气出走,一走了之。

  就算是一只小猫小狗抱着她的腿求她不要去,她可能都会动容,但是对他,她真的就能这么毫不犹豫吗?

  那枚令符,是当初秦军一路东进的时候,他给她分制兵权的信令,所有的秦军军队,只要她有需要,都可以调动。

  她手持那枚令符,在秦军东进的路上,曾经带着人,与他一起拼杀,在他危难的时候主持阵营,稳定军心。

  可是,她也同样将这当成了她负气离开的筹码。

  她是不是以为,他就是一个不会伤心,不会难过的人?无论他怎样生气,终归都是会向她妥协?

  华清宫外的宫道上,再次响起马靴踏在坚硬的石板上的声音,一身黑甲的御林军副统领付寒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华清殿,跪在了仍旧合拢得严严实实的帷帘之外:

  “皇上,卑职死罪!”

  四喜跟着皇帝回了华清宫的同时,也命人去通知了付寒。

  皇后能悄无声息地带着婢女出宫,和守卫皇宫的御林军绝对脱不了关系,四喜到底与付寒共事多年,他不忍心看他被责罚。

  萧绍棠抬起头来,手指颤了颤,到底还是将那似乎是一触即碎的枯萎花瓣和鲜红的如意结重新放入了锦囊内,塞入了衣襟中。

  他站起身,走了出去,宽大的龙袍从帷帘的间隙中穿过,一直到付寒身边,都没有再停下。

  “皇上,今日凌晨,皇后娘娘手持令符找到卑职,要卑职打开宫门,她要出宫……”

  但是他的话尚未说完,皇帝的身影就风驰电掣一般消失在了他眼前。

  “皇上……”

  付寒仰起头,皇上知道该去哪里找皇后娘娘吗?

  “宁国公先回去当值吧,你的罪过回头皇上自会跟你清算。”

  四喜跟着萧绍棠走了,三喜稍稍慢了一步,劝了付寒一句。

  已经是宁国公的男子缓缓地站起身,露出一丝苦笑。

  今晨,他也不知道他怎么会鬼迷心窍——

  “付统领,请为本宫打开宫门!”

  大齐的皇后卸去凤冠锦衣,一身战时盔甲,手持令符对他命令。

  他抬眼间恍然望去,倏忽间像是回到了战云密布的战场上。

  可他还是很快拒绝了皇后的要求:

  “皇后娘娘,您出宫皇上知道吗?宫门只有皇上谕令,方能开启!”

  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个女子沉默了一下,就收起了手中的令符,一指西北边:

  “姚大哥,我知道,从那边的启宸宫绕过去,有一道门,是可以在权宜之时打开的,你忘了?”

  一声“姚大哥”,一句“启宸宫”,骤然将他震惊在原地,如涛记忆汹涌而来——

  他自然不能忘,他还是这宫里的一名闲散侍卫的时候,还是所有皇子的“姚大哥”的时候,偷偷带着他们从启宸宫溜出去的岁月。

  弟弟姚泽嘉,晋王萧绍晔,偶尔还有别别扭扭的宁王与徐成欢。

  他带着他们,偶尔溜出去纵横京城,还能趁机去见一见他彼时的未婚妻林薇。

  “姚大哥,今日我有急事要出城,请你为我开门,备马!”

  在那样熟悉而陌生的恳求里,他犹如魂魄出窍,默然遵从了她的要求。

  没有人知道,能让他犯下大错,打开那扇大门的,并不是皇后娘娘手持的那枚令符,而是她的那句“姚大哥”。

  皇城外的日光里,两匹骏马一前一后从宽阔的街道上疾驰而过。

  如同一阵风一样,很多人都能感觉到这阵风从身边掠过,却没看清马上的人到底是谁。

  直至到了城门前,马背上的两人才控马放慢脚步。

  京城北门的兵士正要上前阻拦,却见当先带着帷帽的人伸手出来,手中的令符上大大的一个“秦”字!

  守北门的城门吏如今皆归威国公的女婿董峥辖管,董峥是不折不扣的秦王一党。

  之前新帝未登基之时,京城四门的城门吏皆知,秦军出入,不必盘查。

  那兵士是大概认得这令符的,立刻就退后微微一躬,放那两人过去。

  那两人两骑穿城而过,风中隐隐传来的叱马声,隐约能听出来是两个女子,很快消失在北山方向的烟尘里。

  秋月一路拼命打马,还几乎跟不上白成欢的速度,直到远离了城门,她才朝着前方喊道:

  “皇后娘娘,您不能骑这么快,小心腹中的小殿下!”

  白成欢隐隐约约地听到秋月的喊声,这才想起来自己身怀有孕这件事,立刻勒了马,放慢了步伐。

  她单手握马缰,另一只手覆在了小腹上,心中隐隐有些愧疚。

  因为刚刚满三个月,腰身尚未显怀,她情急之下,倒是忘了腹中的孩子是否能经得起这样的颠簸。

  秋月这才从后面赶了上来,又愧疚又后悔:

  “皇后娘娘,方才人多,奴婢不敢作声,是奴婢疏忽了……今日,奴婢实在不该随着您任性!”

  白成欢挥挥手: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是我疏忽大意,你不必多想。”

  说罢,又看了秋月一眼:

  “你也放心,你肯跟着我出来,我就定然会护你周全。”

  秋月连连摇头:

  “奴婢不怕这个,只担忧皇后娘娘凤体。”

  跟了皇后娘娘这么久,秋月从不怀疑皇后娘娘会把她用过就丢。

  白成欢撩起纱帽,望着巍峨的北山道:

  “我又不是泥捏的人,不必担心。”

  北山寺脚下那条长长的山道,近日远没有往年这个时候热闹。

  主仆二人到达山脚下的时候,也没有面对过多的喧闹就开始往上走。

  白成欢慢慢地一步一步走着,对于她来说,并不算吃力。

  秋月见皇后娘娘并没有再不顾身体硬撑,也就不多说话,跟着她沿着石阶一级一级向上攀爬。

  主仆两人足足走了快一个时辰,才到了北山寺的山门前。

  山门前引客的小沙弥正在与人饶舌。

  “施主,实在不是小僧不让你们进去,是徐夫人说了,不让你们进去……”

  “可是既然是为孝元皇后做法事,我们也是孝元皇后的亲姐姐和弟弟,我们岂能不去?”

  “这……”小沙弥十分为难,到底还是没有把真相透露出来:“小僧也做不了主。”

  白成欢远远地就听着那女子的声音十分熟悉,走近了一看,正是披着一袭月白色出毛斗篷的徐成如和玄色披风加身的徐成乐。

  连他们都来了……难道爹爹和娘亲,真的是在为她做法事?

  她不信!

  白成欢径直走了过去,向小沙弥微微施了一礼:

  “白氏成欢,前来随祭,还请小师傅代为通报!”

  那小沙弥听着这名字约莫耳熟,却想不起来这是谁的名讳,转过脸来一看,心里就有些发愁,这两个人都还没打发走呢,又来两个!

  徐成如与徐成乐也转过头来,看见已经摘了帷帽的白成欢,也不由得吃惊:

  “白成欢……皇后娘娘!”

  两人慢了半拍地反应过来如今的白成欢是谁,愣怔了一下,才想起来要行礼。

  要是从前白成欢与徐成如毫无间隙的时候,在这个地方相见,她是决计不会让她的大姐行礼的。

  可自从徐成如兴起过想要将徐成意塞给白祥欢的念头之后,她就知道,她们回不到从前了。

  至于徐成乐,更是不必多说。

  白成欢对行礼的两人淡淡地点了点头,抬手示意他们起身,并未与他们叙话,就直接对小沙弥再次道:

  “还请小师傅代为通报!”

  小沙弥已经完全反应过来了,可是腿肚子有点打颤——怎么皇后娘娘都来了?

  可转眼又想到圆慧师父曾经说过,他们不是尘世人,不必理会俗世规矩。

  小沙弥就挺直了脊背,双手合十回了一礼,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向寺里去了。

  白成欢不由得叹气:

  “将这么一个小沙弥放在最磨炼人的山门前待客,也是难为他了。”

  威国公夫人正跪在佛前诵经,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响起。

  “母亲,成欢,来了。”

  徐成霖说得很艰难。

  但是威北侯夫人回答得很干脆:

  “让她回去,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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