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关林森养伤所住的翠冠苑中种满了杏树,此时杏子已是满树红黄,成熟的杏果甜香盈满一室,自从关林森已经可以起身之后,他向李云清说不必再安排这么多人服侍,静养即可,因此苑中平素并无人,只是按时会送食物与换药。
苑中流水孱孱,清幽无比。
“没想到,这里竟是我一代美女金璜的丧命之地。”金璜一脸的轻松自在,哪里有半点被剑锋架颈的慌张,“早知道,我应该收齐全款的。”
见她神色如常,凤歌心下起疑:“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大恒昭德皇后……”
“你说什么?”
“……派来的。”
凤歌默默的看着她,心里想:如果在刑律里加一条“说话喘大气者死。”会不会被刑部那些老头子怒怼结巴没人权?
眼前的金璜笑得一脸灿烂,说是母后派来的,在言语间,却不像别人那样恭敬,此女一开始在暗卫的选拔中便表现的十分出色,虽然被关林森略施小计夺了第一,但也没有放弃,后来又在酒楼里以抓到了小偷拿到了钱袋为由头接近自己。
金璜,意欲何为?
打开信封之前,凤歌又仔细看了一眼信封上的印记,虽是皇家印记,却另有一行小字:奉诏代传书信。
拆开之后,内容大意是律王之事不要她多插手,如果遇到麻烦就亮出身份。北燕的异动已经有人处理,不必担心。
的确是凤歌此时需要知道的事情。
但是,为什么这封信会到金璜手中。
“难道你也是寒山铁骑的人?”凤歌现下也只能想到这个可能了。
“哈哈,我出生的时候,寒山铁骑都解散好多年了吧。”金璜笑嘻嘻地看着凤歌,“不过现在还不能告诉你。那个……关小哥,你能不能把这把剑挪走?把我杀了,你会后悔哟。”
“就听听她说什么。”凤歌示意关林森收剑。
剑一离开脖子,金璜夸张地长长出了一口气,大大咧咧坐在椅子上:“真是的,我千里迢迢给你送信,这么凶。搞得好像你真的能打赢我似的,现在都不用我动手,你折腾两下,脖子上的伤口就得裂了吧?”
凤歌知道金璜这会儿就是想撒撒刚才被剑指的怨气,因此也没有多说什么,直截了当问道:“这信是谁传的。”
“嗯,这人你也认识,杜书彦。”
又是杜书彦,自打到了丰县之后,怎么事事都与他有关,凤歌:“你是杜书彦的人?”
“不是,刚我不是说了嘛,我是皇后娘娘派来的人,那次被这个臭不要脸的夺了第一以后……”金璜冲着关林森扬头一笑,后者根本就不看她。
“我伤心难过的走出皇宫,却被一个清秀的男人拦住了,他让我跟他走,我就跟着去了,哎,你们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好不好,像我这样如鲜花一般娇弱的姑娘家,哪能打得过他嘛……”
“说重点,否则扣钱。”凤歌实在听不下去,废话连篇,简直比各路官员向父皇要银子铺垫的还要多,照她这速度,只怕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见凤歌有些不高兴,为了保住五两银子,金璜只得加快速度:“杜书彦让我见皇后,皇后说男人靠得住,母猪能上树。男人不靠谱,男人安排的男人也不靠谱,所以,就让我来了。”
就这么简单?凤歌狐疑地看着她,想从她的表情上看出一点端倪来,可是那张脸上,除了沾着的一些灰尘,还有那一如即往的玩事不恭表情,再也看不出更多来。
母后真得会说那种话?母猪能上树什么的……很难想象啊。
“母猪能上树是我说的……你不是要快嘛,皇后说了好长一串,大意就是这样的,如果你想知道皇后原话,那就要保证不扣我月钱,我就全说给你听。”
原本凤歌是不想听的,但是,她心念微动,还是点点头:“你说吧。”
靠在椅背上一副懒得好像没骨头似的金璜,突然坐直了身子,一手虚空状扶着袖摆,分明一身短打扮的她,此时却好像一个身穿广袖长袍的宫妆女子,那眉眼间的顽皮,也忽然消失无踪,倒有几分母仪天下的端庄。
“你便是那在竞技场之上不输男子的金璜?”
“你可知今日胜者将会做什么?”
“不错,却也不限于此,将来大公主登基称帝之后,相随的暗卫,亦将成为禁军统领,掌握皇宫卫戍重责。”
“你是个很优秀的女孩子,只可惜输了一招。”
“大公主自幼娇生惯养,好奇心颇重,只怕关林森一人无法照应周全。你可愿意做大公主的贴身侍女?月银照关林森的给付。”
“以你的身手,怎能做铺床垫被端茶送水的活?只要你好好守在她身边,在关林森无法照拂到之处襄助于她,令她平安得返。将来你虽做不得禁军统领,本宫也断不会叫你吃亏,大恒国之内,三公九卿之外,其余官职,只要你能做,愿意做,尽管开口。”
金璜一番唱念做打俱佳,将皇后的神情语气模仿了个十成十,若不是亲眼见过,又怎能有如此维妙维肖之举。
方才那信上的笔迹,又确实为父皇手书,凤歌早已信了八九分,让金璜复述母后的话,就是想听听她的言谈口吻是不是真的见过母后,如果不是,母后常年居于深宫,像金璜这样在江湖上打混的人,又怎么能学得这么像,如今凤歌对金璜是母后派来保护自己的事,深信不疑。
凤歌对金璜的态度也和缓了许多:“今天我看见你在大街上飞跑,本想叫住你,结果你一下子就不见了,什么事这样急?”
金璜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没什么,不小心得罪了人,躲躲。”
“得罪了什么人?”凤歌开始揉太阳穴,这金璜啊,到底是谁照顾谁,刚到西夏王都就得罪人,可别再闹出什么是非来。
“也没什么,我就是去城外湖边走走,看着花花草草甚是可爱,不由往山里多走了几步,就被几个凶神恶煞的人拿着棍子挡住,说那山是他家的,我怎么能服?我就说,我是皇后派来的。他们一听更生气,说‘燕雀湖畔之地是先帝赐予药庐,你们一而再,再而三的上门挑衅,是可忍,孰不可忍!’然后,他们就拿着棍子追出我好远。”
金璜说者无心,凤歌却是听者有意,显然他们是误会金璜是曾经的西夏皇后,现在的符太后派来的人,还能把她撵得跑,分明是积怨已久,否则,岂有听见皇后派来,反而更怒之理?
不如去问问独孤怀信,到底燕雀湖药庐与皇家是什么关系。
“我去红芳阁一趟,你可有落脚之处?”凤歌问道。
金璜搓搓手:“当然有,你们不是在客栈开了两间房吗,总也不去住,白放着也是浪费钱,我就去住了。”
凤歌点点头,正要走,金璜却飘到她面前:“我有个好东西,你拿着,给独孤怀信看看。”
接着凤歌觉得手中多了一样东西,她摊开手一看,却是一颗长椭圆形的黑色球果,表面看如蜂窝状,在大恒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只是那果子形状,却似乎在哪里见过。
“这……看起来有点像阿芙蓉?”凤歌问道。
金璜点点头:“就是阿芙蓉,我在燕雀湖后面的山里发现的,好大一片红艳艳的花,当真是‘莺粟花殷红,千叶簇’,就像金殿上从门口铺到御座前的红毯。”
阿芙蓉,又名罂粟,花开一片,红艳似火,着实绚烂华美,当初大恒国有许多人家种之以为观赏之用,后来发现此果可治久咳不止,但是再后来,有许多人发现了它更多的用途,并发展为滥用,曾有几处村镇,因家家吸食果中提取之物,整日神思不属,只想更多的吸食,最终一命呜呼。
因此,大恒境内,严令禁止种植此物,除皇家太医院的药圃中仍留有几株,其余地方,发现野生者即烧,若有人违令种植,则入刑,为此事被斩杀者无数。
听说,吸食之后会有极大的愉悦感,那是无论什么东西都无法给予的,如果不想吸了,巨大的反噬就会侵袭而来,整个人提不起精神,一个壮汉若是吸食久了,犯瘾的时候,甚至打不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
药庐这种地方种有阿芙蓉,并非不可理解的事情,这东西用的好是药,用不好是毒,只看使用者的心思如何。
“你是不是发现,有人滥用这东西?”凤歌问道。
金璜不知何时已经跳坐在窗边,两条腿晃晃悠悠:“不是滥用,而是想要卖掉,有一批货,就是要卖到大恒的,半路正好遇上我,被我截住了,这个,就是从货物的其中之一,其余的我都烧了,这些人带的不多,可能只是做为样品送去给买家看一看。”
“是谁这么大胆?!”凤歌震惊,大恒严令禁售,想要进关都是不能,如果有人想要把这些害人的东西运进大恒,那一定是在大恒之内,已有接应的人,这人,会是谁!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凤歌揉了揉太阳穴,以她的经验与阅历,很难一下子找到罪魁祸首,她紧紧抿着嘴唇,生自己的气。
关林森见她这般苦恼,心中不忍,开口劝道:“大殿下不必烦恼,燕雀湖是独孤怀信的地界,寻常外人不得进,平日又有守卫,想要将阿芙蓉运出,想必药庐中也有内应。”
“嗯,我还是去一趟红芳阁好了。”凤歌说着,推门而出,她忽然想到,万一这事就是独孤怀信主使,还是带一个人去比较好些,她转头想叫金璜,却发现后窗大开,金璜踪影全无,凤歌不由一怔,关林森上前两步:“我陪大殿下去。”
到底还是关林森贴心啊,凤歌心中一暖,微笑看着关林森:“走吧。”
两人到了红芳阁,却发现独孤怀信不见了,店里多了一个气宇轩昂的中年人,见了凤歌,十分客气,双手抱拳,行的是军中之礼:“黄雕见过大殿下。”
“你是黄雕?你的毒伤已经全好了?”凤歌第一次见到黄雕的本来面目,有些惊讶原来黄雕生得如此英武不凡。
“青鸾和晶晶呢?我有事找她们。”凤歌四下张望,发现这两位也不在了。
“她们随着一同去药庐了,有什么事吗?”
凤歌将金璜给的那颗阿芙蓉果递给黄雕:“你见过这东西吗?”黄雕脸色骤变,指尖都在发抖:“阿芙蓉果,这……这等害人之物是从何得来的?”
“有人想要将这些东西送往大恒,半路被人截下。你认识?”凤歌觉得黄雕的反应实在是太过激动。
黄雕深吸一口气,才将往事告知凤歌。
曾经有人冒充寒山铁骑的军医,混入军中,在为士兵治伤时使用了这种禁药,被发现后,有几个士兵已是瘾重难控,他们得知自己身体的状况之后,几次想要戒除,最终仍是抵不过心底深处对这种药物的依赖。
在某一个霜寒露重的早上,所有出操的将士都看见了震撼的一幕:六个曾经与他们并肩作战,亲如手足的战友,并排躺在地上,每个人的颈中,都有一道细窄的血痕。他们为了摆脱不受控的身体,自尽了。
死前留下血淋淋的遗书:“毒魔难挡,愧而为人。万望兄弟们以我等为戒,莫要沾惹上。”
“那六人之中,有一位,是我的亲弟弟。”黄雕想起亲兄弟的惨死,虽事隔多年,心中依旧愤恨难平。
凤歌安慰道:“此事我绝不会坐视,放心,我就往药庐去。”
她刚想离开,却听见大门口传来铠甲互相摩擦的声音,还有一声厉喝:“将这红芳阁团团围住,一个也不许放跑!”
“是!”
接着是小二的声音:“兵爷,这是怎么回事呀?”
“你们老板娘呢?”
“老板娘出去了。”
“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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