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花束与石碑
狮鹫之盾重现的消息很快席卷了洛萨王都。
虽然说突如其来的暴雨和漫漫酷热给许多人的生活与工作带来了很大不便,但它们对于小道消息的传播,尤其是这种难得一闻的小道消息的传播,则没有造成丝毫阻碍。
不到一天的时间,所有人便都知道了,“狮鹫之盾”这枚代表着洛萨最高荣耀的徽章昨晚出现在狮鹫旅店,可相比这枚大名鼎鼎的徽章,他的主人却好似名不见经传一般,一时间大家对于“狮鹫之盾”的主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众说纷纭。
“他是一个胖子。”这是认可度最高流传最广的描述。
“他是一个贵族。”这是废话,住在狮鹫旅店还拥有狮鹫之盾当然是贵族。
接下去的说法就不太靠谱了,有人说他是一个特别厉害的战士,曾经徒手打败了一条巨龙,有人说他是一个神秘的魔法师,可以不动声色地摄人心魄,甚至有人传言说他一顿可以吃一整头牛,也不知大家为什么会关心这个。
而所有人都说他曾为洛萨立下过汗马功劳,但到底这个胖子有什么丰功伟绩却是谁也说不清楚。
只有一些上了年纪的人能从记忆深处回想起这枚狮鹫之盾主人的名字,派克·卡兰德,接着再回想起在这小子当初还是个小屁孩的时候,仗着有一个更小的还在吃鼻涕的跟屁虫小弟(受人尊敬的先王陛下,那时还是“受人喜爱”的王子),两个人便把王都闹得鸡飞狗跳,简直一天安歇的日子都没有,一大串各种各样的“光辉事迹”加起来可以滔滔不绝地讲上三天三夜。
哪怕是后来那小子进了学院,也时不时能弄出个“大消息”传回来。直到再后来加入了军队(被他爹抓去充军),这才收敛了不少,听说在军队里混得也是顺风顺水职位一路高升,只是后来摊上了件大事,自那以后销声匿迹,这才渐渐淡出了王都居民的八卦圈。
这些描述更加勾起了人们的好奇心。
于是从第二天的早上开始,狮鹫旅店前便被各种闲来无事的围观群众挤得水泄不通,旅店不得不让卫队现身维持秩序,只是始作俑者派克男爵,早就带着莫林翻了个房顶越过俩拱桥绕过一个闹市溜得不见影踪。
“老爹,你对这些小路怎么这么熟悉?”早已丧失方向感的莫林迷糊糊地问。
“这片街区和以前没什么变化。”派克答,又熟练地带着少年从没人的角落跳上了房檐。
“那你以前怎么会对这些小路这么熟悉?”莫林问。
“以前我可是响当当的大人物,跺跺脚这城都要颤三颤,自然什么都知道……”
“可我怎么感觉这些线路都像是用来逃命跑路的……”
“咳,你懂啥,还不是因为当初我总带着个跟屁虫小弟,要不是我那小弟干什么都拖我后腿,闯的祸都得要我来给他擦屁股,哪里用得到这些路线……”
“啊?老爹你居然还有小弟?”
“那是,说出来吓你一大跳!”派克吹嘘道,他领着莫林来从房檐下悄无声息地跃下,来到一个种满鲜花的院落,这些花都种在石雕花盆中,在这个季节开得正旺,显然是人家刻意栽培的。
“嘘……”派克用手指比划了一下示意少年安静。
接着再莫林目瞪口呆的注视中,派克用魔力一揽,便揽来了一大束五颜六色的鲜花,与此同时那些石雕花盆上居然亮起了魔力线条,大概是有什么保护性的魔法结界,但男爵毫不在意,用力一拉便把花束拔在手中。
显然这样暴力的行为引起了魔法结界的反应,一声洪亮的警报钟声从院落里响起。
“跑!”男爵大叫,拿着花束带着少年翻墙而出夺路而逃。
也不管有没有人追,派克带着少年一路狂奔到城门口这才慢下脚步。也不知他那胖乎乎的身材是如何在各种大街小巷摊铺行人间丝毫不带烟火气地穿梭自如的,饶是少年从小到大时不时就在祖父的要求下来一次小镇晨练,此时也差点跟丢了男爵的步伐。
好不容易停下来,他终于有时间喘几口气:“老,老爹,你这是在做啥啊,那是人家特地培育的花吧?明明还用魔法结界保护着呢……”
“谁让他们生命神殿种个花还要用院墙围起来,再说这些花这么好吃他们却又不卖……”说着派克从怀里的花束上扯了一片花瓣下来放进嘴巴,嚼了几下之后感慨了一句:“这么多年过去了,这花还是熟悉的味道……”
听到刚刚那院落居然属于生命神殿,莫林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他连忙望了望周围,发现暂时没有冲来捉拿他们俩归案的人,这才松了口气,老爹居然带着自己在光天化日之下偷(明抢)神殿种的花,这感觉怎么这么像捣蛋鬼联盟的捣蛋鬼舞会。
要是让迈克学长知道了老爹这样的人才,想必是很乐意忽悠他加入捣蛋鬼联盟的。
“我说老爹,我们这是要去哪啊?你说带我转转王都的,总不能一直在别人的房檐上跑来跑去吧……”
“先去城外的落叶谷,”说到行程,派克脸上的神情郑重了些:
“于情于理都该先去那儿的。”
他带着少年不急不慢往城外走去。
落叶谷是位于王都外不远的一个小山谷,不少洛萨人都知道这个小山谷,因为它是洛萨王室的墓园,是维克多家族成员的埋骨之地。
莫林一路上跟在男爵身后,精神有些萎靡。
他坐了好几天飞艇旅途劳累,但无奈憋了一肚子的事情实在忍不下去,昨晚在旅店中和老爹一直详谈到天蒙蒙亮,这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小会儿。
在男爵解释过他被执法队监视的原因后,莫林接着说了他的经历。少年把自己的经历,从去年暑假在怀特城的酒馆遇到米涅尔玛和欧诺罗姆教授,然后被那长相恶毒的老人掳走开始,到新年前后那半截手杖突然遗失,再到学期结束前被费斯诱骗到学院外的魔法结界,费斯和神秘黑影同归于尽到最后执法队长雷蒙德出现为止,详细地讲了一遍。
少年讲得惊险,派克听得更是忍不住大呼小叫。
一会儿直呼这个叫昔日之眸的邪教组织险恶,居然连莫林这样的小屁孩都不放过,一会儿又大声诅咒他们学院院长菲尔丁的胡子,说从来就没听这个老家伙干过什么能看的事儿,现在居然连教授里面有邪教徒都发现不了,简直该退休了。
不过在听到埃德·沃伦德大师时,派克关切地询问了好几句。
看起来男爵知道埃德重伤未死的事,没有对此感到惊讶,但是听说他同意收莫林为学生,又听到那些苍白蠕动的气流与残破的身躯并没有恢复时,男爵还是显得有些难过,嘱咐少年回去后要认真跟埃德学习。
至于莫名其妙多出来的艾莉丝姑妈,男爵也很是无奈地表示顺着埃德大师的心意就好。
派克还说埃德与雷蒙德还有莫林的祖父,安德烈,三人是至交,因此即便是被列上了执法队的监视名单,巨熊一般的雷蒙德队长也没有太为难他,只是草草派人偶尔看他两眼应付差事,执法队虽然地位超然,但也得遵照执行神圣联盟议会的决议。
哪怕这决议在雷蒙德看来并不合理。
莫林也询问了祖父的行踪,但男爵表示有关老人家的事还是等回到哈里特港再说,包括小黑奇怪的表现与少年的泡泡空间,那张“莫林·卡兰德的魔力小水坑”。
大概派克已经知道了什么,居然一下就相信了少年的话,那连少年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魔力小水坑,但说这些等回了哈里特港再细谈。
“对了老爹。”跟在后面的莫林突然想起来另外一件事。
“咋了?”男爵问。
“我到伊露维塔报到的时候,发现我的名字并不在今年的录取名单上啊……”少年悠悠地说。
“……呃?”
“我发现在伊露维塔的记录文件上,我是在白狼之年,第四纪八百三十八年,差不多十多年前就被录取了啊,可我怎么记得去年你说走动走动关系才把我送进魔法学院的?”想起这事少年就忍不住地想去揪男爵的胡子。
“哎呀……”派克尴尬地说:“这不是你那时候小嘛,很多东西跟你说也说不清楚就没告诉你。”
“其实吧,当初你出生时,天降异象福瑞呈祥,那可是颇有一番声势,刚好有一位大人物从我们家门口路过看得惊叹不已,那大人物觉得你天资聪颖未来必成大事,于是就决定将你录取进伊露维塔魔法学院。”男爵信口胡诌道:
“当然,也是在我的花言巧语,不对,是在我的真诚恳请下同意的。”
莫林听得撇了撇嘴,不得不说老爹说胡话的本事确实出神入化,反正少年是分辨不出来他什么时候在讲真话什么时候在讲假话。
两人说着说着便已来到了落叶谷入口。
在托德尔,逝者都会回归月神的怀抱,所以并不存在打扰死者长眠的说法,但一定要对逝者心怀敬意才行。之所以大多数平民都不喜欢亡者并不是认为这样会打扰逝者长眠,而是认为这种魔法是对逝者的不敬。甚至为了避免某一天会被人召唤为亡者,一些地方还有火葬的习俗。
因此,哪怕是王室的墓园也常年对外开放,只要心怀敬意都可以进入,士兵守卫并不会阻拦。小小的落叶谷中,一圈齐腰的矮篱围出一片墓园,里面芳草萋萋绿树成荫,一条白石小径蜿蜒曲折,隐约可见到树荫下的一个个小墓碑。
草丛中白色的小花随着微风轻轻摆动,一些不知名的小昆虫悠闲地飞来飞去。
宁静得就如同夏日夜晚的林间轻歌。
派克与莫林两人行至墓园入口,正要进入,却被两侧手持长斧的守卫士兵拦了下来:“落叶谷今日暂时关闭。”
“嗯?”派克一愣。
什么时候落叶谷改规矩了么,男爵想着,正要说话,忽的墓园深处传来一个年轻的男性声音:“无妨,让他们进来吧。”
卫兵随即退开,对派克与莫林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可以通行。
听到墓园中传来的声音,派克愣了一下,带着莫林缓缓走入。
“老爹,要祭奠先王的话不是应该下个月再来吗?”莫林在后面问,虽然以前在家时男爵很少提及,但少年也知道洛萨的梦魇发生在七月的第一天,按照洛萨的习惯,一般是在同一天来缅怀逝者。
“下个月来这里的人就太多了,再说,好不容易来一次,能来看看已经不错了。”派克微叹。
他看了看周围的树丛,带着少年拐了两个弯,来到了一小片茂盛的草地,草地中央立着两块不大石碑,石碑前还站着一个年轻人。
“这应该就是之前说话的那个人。”莫林想。
他感觉这个年轻人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不是安娜·古教授那种看起来的年轻,而是真正的年轻。他目光中没有那种岁月的沧桑,却显得很有威严,黑发黑眸,穿着一身庄重的墨绿礼袍,有些像魔法师的模样。
却不知这人是什么身份,刚刚在入口处那几个士兵都听命于他。
派克看着那年轻人,仔细打量了一翻,沉默良久,终于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就是这里了吗?”
这问题是问那年轻人的。
年轻人点了点头,沉默地让到了一边,把两方墓碑前的地方让了出来。
派克嘴角流露出复杂的笑容,领着莫林来到墓碑前。
“当初你跟着我来这里闲逛时,一边吸着鼻涕一边说这片草地阳光好,每天都能晒到太阳,说你以后就选这块地儿了,”派克低声说着:“没想到你最后真埋到了这儿。”
他把手中的花束放到了左边的石碑前,笑了笑:“这是咱那时候最喜欢嚼的花瓣子,可是大哥我刚从神殿的花苑里溜来的,这么多年过去这花儿的味道是一点没变,只可惜你却已经不在了。”
“我哪想得到啊,”接着他又有点懊恼地嘟囔道:“那些年里我帮你擦的鼻涕,带你翻得房顶钻的墙洞,替你挨得揍挡得刀,受你连累关的禁闭罚的金币,可从来没想过居然统统回不了本了……”
听着男爵的声音中居然多了一丝忧伤,莫林也跟着有些难过。
在他的印象里,他几乎从来没看到过派克老爹真的流露出忧伤,虽然有时能感觉到老爹目光下隐着难以愈合的疤痕,但从来没见他真正表露出来。
少年低头看了看两块石碑上的名字,埃罗伊,珍妮莉丝。
这里埋葬的是已逝的国王与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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