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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嗣子梅旭(下) (盟主烟灰加更)


  按照“老爸”的说法,“腹黑”就是“心里黑”,这个“黑”自然不是不好的意思,而是说不如表现的那样纯良无害。

  就如那个王祥,被继母嫉恨,为生父所厌,就算是衣不解带的侍疾,该不喜还是不喜。可等王祥跳出家门,跑到冰面上“卧冰求鲤”,大家自然要为他的怪异举动吸引,问上一两句。这一问就晓得是他继母有意刁难,天寒地冻,本就不好打鱼,还偏偏要吃活鲤鱼,这不是故意刁难人是什么?

  等到冰面融化,鲤鱼跳出来,王祥的“孝行”与这稀奇事就彻底传扬开来,成就了他的孝子之名。至于故事中的渣爹毒继母,少不得跟着千古留名一把。

  “老爸”的教导,与世间尊崇的孝道规矩不同,使得小重阳当时还有些混乱。

  等略大些,桂重阳就明白多了。

  世人都说“百善孝为先,万恶淫为首”,可见世人对孝道的苛刻。“父慈子孝”是常态,“父不慈子孝”是世人对君子德行的要求,“父不慈子不孝”却是大过。

  不管一个人才华如何出众,于国于民有益,只要“孝道”有违,就德行有亏。因此,也是这世道逼着人们不得不尊孝道。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桂重阳心口闷闷的,一时之间竟是生出几分妄想来。

  自己生母“吴氏”只见过一个坟冢,然后就了无痕迹,没有娘家人也没有陪嫁下人,哪里真的是自己的生母吗?她有没有可能还活着?

  桂重阳正陷入沉思,就听到旁边杨武小声嘀咕道:“那个王祥是不是傻子?这样趴着,只有冻死的份,冰怎么会化?“

  梅小八在旁听了,却因为之前被梅夫子训斥过,不敢吭声。

  梅夫子在前面摇头晃脑,还是在讲“父父子子“这些纲常道理,倒是没有发现后边的小动静。

  桂重阳暗笑,这世上聪明人不都是傻子,不过多是心里装糊涂罢了,像“老爸”那样不将世间规矩放在眼中、任意点评的有几个?这也正印证了“老爸”却是本不是这世上中人。

  到了中午,大家又是三三两两吃饭。

  今日秋氏总算没有装糊涂,给梅小八带了饭。因为梅青木就会柳编,所以梅小八提着的就是个柳编提篮,里面是半碗咸菜炒豆芽,两个糜子面发糕。

  桂重阳三个刚要开动,梅夫子就走了过来。他盯着没小八的饭菜,想要找茬却是一时不晓得说什么。村里寻常人家,只有逢年过节、家里来客才能吃两口细粮。

  想到细粮,梅夫子又忍不住看桂重阳的食盒。村里人可都是传了,桂家日子过起来了,除了起了全松木的大瓦房,每顿饭都是细粮。哼,奢靡,想着梅氏讨要去的十六两银子与十五亩地,梅童生就一肚子火。

  咦?咦?咦?高粱面窝头?腌香椿叶、腌萝卜丝,这与其他学生带着的饭菜也好不到哪里去?

  梅夫子到了嘴边要呵斥的话又咽了下去,只能冷哼一声,背着手走了。

  杨武与梅小八都带了畏惧,不晓得夫子莫名其妙来、莫名其妙走为的什么。桂重阳却看出他是找茬来了。

  桂重阳拿起高粱面窝头,里面只有三成高粱面,七成是白面,还加了蜂蜜,吃着宣软,只是看着是粗粮罢了。

  至于两道小咸菜,这不是很正常,桂重阳吃素,炒菜凉了不好吃,反而不如小咸菜耐放爽口。

  一下午过去,桂重阳昏昏欲睡。

  这村塾,也真的只是识字罢了,实没有什么好学的。虽早就晓得当时如此,桂重阳心里还是有些失望。都说“寒门难出贵子”,还真是这个道理。

  不过与那些一辈子目不识丁的村民相比,能入村塾且坚持下来的,也是或多或少有改变命运的机会。

  随着村塾放学,梅童生训斥梅小八时说的那一句“黑心肝的不慈妇人,家门不幸”也立时传遍各家。

  外姓不过是看个热闹,梅姓各家各户却不好再干看着。尤其是梅小八的爷爷、奶奶,之前才为了书包的事情骂过儿子,如今这又是做什么了?

  秋氏平素为人面上光,自然也有一、二交好的妯娌,悄悄将这话传给她。

  秋氏立时觉得天旋地转,直接昏了过去。

  那妯娌本是好心,哪里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立时喊人去请宋大夫过来。

  宋大夫一把脉,只说是急怒攻心,肚子里小的有些不稳,需要卧床养胎。

  匆匆上门问罪的梅小八的奶奶与大娘听了,也都蔫了。这都保胎了,谁还敢再说她,万一有个不少岂不是自己的罪过。

  眼看事情“雷声大、雨点小”就要过去,秋氏醒来却是不依,只说自己名声都毁了,没脸活着,一阵寻死觅活。

  梅青木一个老实汉子被逼的发了狂,只觉得这一出一出的口舌官司都是因儿子要上学引起的,拿着棍子打了梅小八一顿,烧了他的书包,不许他再上学。

  这左邻右舍,因为最近流言,本就留心梅青木家,思量着是不是梅氏族人真的冤枉了秋氏,平日里不曾见她打骂继子。

  都说后娘难为,秋氏这样不断吃穿将继子拉扯大,也算是厚道。

  不想,大家才为秋氏辩白完,就被打了脸。

  梅青木哪里是打儿子,跟打仇人似的。

  要不是邻里出来听到动静,察觉到不对头,上门拦了,说不得真的要打断腿。

  饶是如此,十岁的少年身上,也都是血檩子,脖子、手臂这些能够看到的地方都肿起了老高。

  梅青木素来是个榆木疙瘩的性子,这次却是偏执,听了后妻的话,一心觉得长子在外胡咧咧,才会让别人看自家的热闹。

  “不学好的东西,学人嘴碎了,他娘一把屎、一把尿养大他,哪里对不起他,倒是落得个狠心后娘的名声?”梅青木咬牙切齿。

  邻居忙劝道:“既是误会,说开了便是,哪里就一定是小八说的?”

  梅小八老实憨厚,哪里是那种有心计的孩子?

  梅青木道:“不是他,还有谁?闹得阖家不安生,他就高兴了?想要给别人当儿子,做梦!就是打死这小畜生,也是我的儿子!”

  正好梅青木的老子梅全得了消息赶过来,走到门口听到这一句,怒道:“小八是小畜生,你是什么?老子是什么?”

  梅青木依旧愤愤,挺着脖子道:“这小畜生,学坏了。”

  既是“学坏了”,那自然有个学习对象,梅小八这两月接触最多的就是桂重阳与杨武。杨金柱出了名的厚道人,两个儿子也素来懂事,那不好的对象自然就是外边回来的桂重阳。

  桂重阳还不晓得,自己不在,就背了一口黑锅。

  真要说起来,梅青木想的也不差。

  梅小八原来性子天真质朴,并不曾察觉出他后娘的险恶用心,“近朱者赤”跟在桂重阳身后,见桂重阳的为人处世,也算是开了窍。

  梅全气了个仰倒,指着梅青木骂道:“你这倔驴,眼睛瞎了?秋氏待小八好不好还用小八自己说?”

  梅青木不忿道:“哪里不好了?是短了吃,还是短了穿?”

  梅全怒道:“你是养儿子,还是养牲口?吃穿得了就得了?好好的孩子,到了该上学的时候拦着不让上学,你就缺那三百文钱?好好的孩子,不好好教导,整日里放羊似的撵着去外头,实是容不下就说一声,老头子领回去,不碍你们的眼!”

  梅青木本就是嘴笨之人,眼见老子气得身体都发抖了,就算心中不服,也不敢回嘴了。

  秋氏在屋子里听不下去了,自己这些年为了个“慈母”容易吗?说毁了毁了,如何能不恨!可这坏继母的名声都出去,秋氏是真的打算趁机将梅小八扫地出门了。

  以前留着梅小八,是因梅小八老实,调教好了以后就是给儿子养个老实奴才;现在梅小八被挑唆着不听话,留着给儿子一起分家里的田产吗?

  这样想着,秋氏披头散发就出来了,流泪道:“公公这样说,是想要逼死奴吗?后娘难为,当初奴没进门前,多少人劝了奴,都是奴瞎了眼,偏要做人后娘,才有今日报应。老天爷啊,收了奴吧,奴是没脸再活着了!”说罢,身子一软,就要倒下去。

  梅青木吓了一跳,忙上前抱住。

  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竟然弄到公公面前。

  可梅全到底是做老公公的,心中再恼也不好与儿媳妇去磨牙,刚想要说儿子,就见梅青木满脸心疼的看着后妻,随后转头看梅小八的模样却满是怨恨,不见半点慈爱。

  梅全心中叹气,上前摸了摸梅小八的头,牵着梅小八走了。

  只是到底已经分家,就是梅全有心养孙子,大儿子、大媳妇也不愿意白养侄儿。立时就撂了脸子。

  幸好梅童生来了,正式提了过嗣的事。

  梅全叫来了梅青木,父子两人一番谈话,却是不欢而散。

  最后还是梅全这个做爷爷的拍板,直接将梅小八过到梅青竹名下做嗣子,梅童生这个新上任的伯祖父,以每年三百斤谷子的口粮,按照每石谷子二百文的价格,给新侄孙的本生父家算上口粮钱五千文钱,折银四两二钱六分有余,最后凑个小整,算是银四两三钱。

  过嗣文书签订,梅小八,大名“梅旭”就此入了梅家二房户籍,在梅青竹名下为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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