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凑热闹
极其熟知赵家内情的人才有资格知道赵家大宅有两尊外来菩萨坐镇,一里一外,一武一文,前者是与世无争无欲无求的黄凤图,后者更为隐秘,家世阅历都是空白,甚至包括赵甲第在内的嫡系成员都还不知道他的姓名。今天造访赵家的便是那位比起黄老头更加籍籍无名的中年男子,手指枯黄,相貌普通,若非连赵家老佛爷都惊动大驾,早早破例大门口候着,而且商雀的父亲,苦心学问的商河,也难得离开书房,在镇宅玉石狮子下一起等待,这才被人琢磨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否则谁都不会多看一眼貌不惊人的中年人。
男人从北戴河海宁镇坐大巴车赶过来,到了ts工业区,喊了一辆三轮车,赶到赵家村或者老辈称作引龙村的地方,司机师傅看到大宅,愣是没能把一路上跟他谈白菜价格谈生活不易的乘客跟那两尊大狮子联系起来,工业区二三十万人,谁没有如雷贯耳这个村子最富贵彪炳不可一世的赵太祖,能进大门的,非富即贵,在ts甚至是河北都横着走,招惹不起,男人付了钱,下车后见到大阵仗,没什么感激涕零的表情,也不曾故作高深,而是自然而然加快了走路步伐,来到老佛爷跟前,笑道阿姨,身体还好呐?赵家老佛爷笑逐颜开,格外精神,点头笑道好好好,平安你要能多来看我这老太太几次,那就更好,平安平安,多好的名字,光挂在嘴边就能沾福气。枯黄男子爽朗微笑,跟“亦徒亦友”的商河握了握手,商河往常喜怒不露于行,今天倒是激动了,敢情若非眼前替他指点过迷津的恩人和恩师要先去山顶宅子做客,就要直接拉他去家里促膝长谈研究学问了,物欲横流之下,与真正雅士坐而论道,那才是商河生平最大的乐趣,可惜他闭关造车,这辈子能谈得来的,只有眼前一人而已。
男人陪着老佛爷慢慢往山顶行走,笑道阿姨可得多走动走动,这个才是真的养生。以执拗著称的老佛爷点了点头,欣然接受。赵砚哥躲在母亲黄芳菲身边,都不敢正眼偷看,这小犊子历来对这类世外高人很不感冒,一半是对未知事物的畏惧,另外一半则有点天生相克,命格相冲,这一点,反而是受过爷爷赵山虎熏陶的赵甲第更加有先天优势,只是这点优势,都被很多人选择性忽略不计了,即便偶尔上心,也从未深思追究,即便嫡系如赵五炮,都没有把这个细节太当回事,也难怪卷入接班人暗战的圈内人士视而不见。到了山顶屋子里,才第二次来赵家宅子的枯黄男子看了看金碧辉煌的布置装修,笑了笑,显然对赵太祖的品味不是那么认可,其实当年赵家在山顶建宅,格局是他定下的基调,他拍板后,后头赵太祖才请的那位堪舆大师,布置细节。门口玉狮,用作藏风纳水的上山路中两排古树和后院鱼池,等等,都出自他的手笔。
坐下后,男人跟老佛爷聊的都是家常话题,没啥惊世骇俗的言论,洪绿苔和李芝豹这对京城权贵子弟一开始饶有兴致,以为来了位身世传奇的通天人物,没料到谈吐平淡,李芝豹第一个失去兴趣,去健身房继续锻炼肌肉,洪绿苔稍微好点,安静坐在人群角落,温文尔雅,有着大家闺秀沉淀出来的婉约。王半斤知道闺蜜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就使坏地拣选一些道听途说来有关中年人的志怪轶事来膈应洪绿苔,听得智商奇高而且对风水一说深恶痛绝的闺蜜又是皱眉又是苦笑。
黄芳菲礼节性聊了几句,就去打理那座私人酒窖,这之前拉着苦大仇深的赵砚哥去练钢琴,鸽子等老妈一走,不敢不弹钢琴,却恶作剧地弹起了《两只老虎》,还不尽兴,又糟蹋了一下《国际歌》,最后即兴来了下《出埃及记》,打完收工,哈哈大笑,得意无比。让一旁咬笔杆预习功课的张许褚实在看不下去,拎着书本冲上去就砸了两下,两个小屁孩立即展开一轮-大战,大抵都是这么个套路,赵砚哥叫嚣,小八百敲打,赵砚哥逃亡,不停用奥特曼x死光和超级赛亚人合体或者美少女战士变身代表太阳日你,张许褚一言不发只管揍人,赵砚哥扛不住,只好嚷着休战,今天也不例外,看得不在客厅大堂凑热闹的王半斤和洪绿苔一阵无语。王半斤鄙视道鸽子你有点骨气好不好,亏得八百还是你名义上的侄子。赵砚哥重新坐在钢琴前自弹自唱着78年到82年版本的《义勇军进行曲》,完事后厚着脸皮道小八百不尊老,可哥得爱幼嘛。王半斤懒得理睬这个活宝,让赵砚哥滚蛋,怂恿早早过了钢琴十级的洪绿苔上去一展风采,赵砚哥巴不得有替罪羊,就滔滔不绝谄媚起来,洪绿苔敌不过姐弟两个的“珠联璧合”,弹了一支莫扎特的协奏曲,众所周知,莫扎特作为最伟大的钢琴家之一,古典乐最卓越的演奏家,却几乎没有写出能与他伟大作品相媲美的钢琴独奏曲,作为莫扎特的铁杆,洪绿苔曾经专门为此跟一个贝多芬拥簇面红耳赤辩论了一场。
钢琴搁置在楼梯转廊,是一架特地从德国某个收藏家重金购得专门空运而来的斯坦威大钢琴,保养极好,音域可以达到惊艳的七点二五个八度,饱满完美,钢琴珍贵程度,都能让洪绿苔心生艳羡,所以听着赵砚哥弹奏,她心中默念了几遍暴殄天物。钢琴体积不小,由此可见这个转廊占地面积的巨大。赵家车库里的清一色宝马7系,其实花不了多少钱,甚至在某些富人眼中只是爆发户而已,但若再来看一看这一架钢琴,就要咂舌了,不可否认,赵家整体品位的提升,黄芳菲功不可没。洪绿苔弹奏完毕,赵砚哥就要冲上去来一个热情拥抱,被王半斤一巴掌扇开。洪绿苔赶紧逃离是非之地,她对赵砚哥这个标准的纨绔子弟确实很是无奈,长得人畜无害,一看将来就是秒杀少女的贾宝玉皮囊式货色,只不过贾哥哥是喜欢吃女人胭脂,这个家伙则是喜欢直接揩油,这一点,洪绿苔对相对不善交际赵甲第就好感许多。
一楼客厅,中年男人,老佛爷,商河,赵甲第,就四个人。一个是深藏不露只求姓名中“平安”二字的枯黄国士,一个是震慑八方小鬼的老佛爷,一位是将一生心血付诸于《钩沉》一书的古板男人,剩下的年轻人则有着独有的心态。没有谁锋芒毕露,没有谁刻意表演,没有谁卑躬屈膝,没有谁溜须拍马,气氛自然平和融洽。闲谈中,名平安的男人说打扰两三天时间,老佛爷就说太仓促了,多呆几天,最好一起过个热热闹闹的春节。商河也附和,他有太多问题想要跟这位奇人讨教。辈分最小的赵甲第自然得端茶送水,却没敢瞎扯淡,不过确实希望师傅能够多呆一段日子,起码太久没有靠下无理棋来惹师傅的白眼了嘛。
聊天后,男人带着赵甲第去了趟黄凤图老爷子的小院,他跟老爷子讨了一壶茶喝,商河和赵甲第还有张许褚都是沾光了,喝到一半,商河提议让男人赵甲第师徒两个手谈一局,不等中年人说什么,反而是黄老爷子笑道也好,你们几个空手而来,不能白喝一壶茶。赵甲第不怕丢脸,就让小八百去搬棋盘棋盒。小家伙飞快跑到书房,洪绿苔在那里看赵甲第的一本读书摘抄,看到张许褚从柜子里捣鼓出棋盒棋子,好奇问道谁要下棋?小八百说八两叔和他师傅。洪绿苔笑了笑,说我帮你拿棋盘。于是小八百带了个拖油瓶进院子。
赵甲第,枯黄国士,一师一徒,对局而坐。
俱是如出一辙的腰板笔直,正襟危坐。
两人开局都没有太多惊骇新意,因为比较知根知底,草草布局,似乎都想迅速进入中盘,展开真正的角力。
冬日的阳光洒落在众人身上,一阵暖洋洋。
初学者张许褚看了看八两叔,再看了八两叔的师傅,曾经与他在小镇小屋里下过一盘棋的大叔,两眼崇拜,只是崇拜八两叔更多一些。
商河围棋功力不俗,聚精会神。黄老爷子是粗莽武夫,对此是门外汉,但也眯着眼看得乐呵。洪绿苔则安静站在赵甲第侧面位置上,下意识望了一眼安静的年轻人,有点讶异。如果说平时的赵甲第不出彩不出众,那毫无疑问,坐在棋盘前的他很不一样,不是说相貌有所变化,而是气质会浑然一变。终于有更多观察机会的洪绿苔凝视得肆无忌惮,她发现这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人身上有一种难得的平静气场,简而言之就是不浮躁,至于更多,洪绿苔不是神仙,还得看从接下来的棋局里一叶知秋。
洪绿苔偷偷一乐。
因为这个家伙太有趣了,执黑一本正经的开局后,并非当下泛滥的中国流,才三十几手,就开始不本分起来,准确来说是“耍流氓”,在右下出手近乎无理取闹,典型的无理手,而且两线作战,每一目每一棋都要跟对手锱铢必较的架势。白棋相对云淡风轻,不狠辣,不尖锐,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局面尚未明朗,赵甲第执黑看似凶猛如虎,但实地不多,白棋也并不无太大战果,尤其是右下角龟缩一团,勉强做活两眼,极有可能在黑棋的偏锋下被搜刮干净,但在左上角毕竟占了一个先手。
商河看得津津有味,观棋不语。
黄老爷子喝着茶,眯着眼睛,更多却不是看棋盘,而是在看下棋蛮横神态却始终不动如山的赵甲第。
洪绿苔有点由衷期待了,因为逐渐被她体会出了味道。收敛了起先的漫不经心,不敢视作只是来看个不咸不淡的小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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