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7章
从酒吧后巷揍完人回来的时候,黎洛在进门的地毯上蹭了蹭鞋底,暗红色的地毯洇湿了小块,看不出有颜色留下的痕迹。
接着去了趟卫生间,将刚刚因动作过大而散乱下来的发型稍稍打理了下,服服帖帖地垂在耳后,长度刚到脖颈,半长不短,有时侧个头还会觉得痒,烦得很,真有点儿想剪了。
可他前几个月跟他那损友江流深打了个无聊的赌,要是他能把头发留到及肩长,够扎一个小辫,江流深就要在千万粉丝的微博上公开喊一句“洛哥牛比!”
江流深笃定他没这个耐心和毅力,他也确实没什么耐心,但他够倔,不认输,哪怕头发长得慢如蜗牛,也硬是留到了现在。
没想到眼下倒是派上了些用处。
镜中人没染烫过的发丝光泽柔软,乍一看还真像个从不惹事生非的乖巧学生。
黎洛确保自己眼里的戾气散干净了之后,便回到了外头的吧台,规规矩矩地坐在高脚椅上,点了杯纯果汁,搅几下喝一小口,目光在场内追随着那名穿梭忙碌的服务生。
一开始还能装模作样,等到后头就渐渐不耐烦了。在对方第五次前来端酒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问:“你还有多久下班呀?”
服务生斜睨了他一眼,目光不知为何冷锐了些:“十二点之后。”
黎洛看了眼表,还要等一个多小时。
“那你……”他一抬头,却发现刚站在面前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转头望去,那人又汇入人群去送酒了。
“……”
靠,这么不解风情的吗?
黎大少爷头回等人等这么久,还一再遭到冷遇,当即有点想走了。
但一想到刚才那杯马天尼……算了,再等等吧。
结果一等就等到了凌晨一点。
黎洛困得手都快撑不住头了,忽然听到身旁传来句:“我下班了。”
他脑袋猛地一垂,咚一下磕到了桌子,龇牙咧嘴地“嘶”了声,好歹算是清醒了,捂着脑门恼火地看过去,登时怔了怔。
换下制服穿上休闲装的服务生浑然变了个样,多了几分学生气,不过起了球的棉质T恤和洗得发白的裤子令他方才阴郁的贵气荡然无存,只有冷峻的面容还残留着几分傲气。
这人缺钱。黎洛瞬间心里就有了底。
“你家在哪儿呀?”他歪了歪脑袋,“我开了车来,送你回去吧。”
“不用,我住的地方步行就能到。”对方似乎没有长谈的打算,直接了当地说,“你要还钱就现在给我,不还也没关系,我赶着回去。”
“给的,当然要给。”黎洛立刻拿出手机,扫了他的账号,不可避免地看到了部分实名。
“段……炀?”他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目光,问,“中间那个字是什么呀?”
对方没回答,收回了手机。
黎洛意识到自己问得唐突了,立即先行自报家门:“我姓黎,黎明的黎,单名一个洛,洛阳的洛,你呢?”
“段明炀。”
“哪个ming?”
段明炀看着他,漆黑的眼瞳中映出吧台投射过来的一道昏暗暖光,像是海面上浮现的初升旭日,驱散了他眉目间的几分阴冷。
“黎明的明。”
嗓音低浑,如同大提琴奏响。
黎洛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啊,这样。”他突然有些手足无措,从高脚椅上下来,看见对方身后的背包,没话找话道:“你是大学生吗?”
“嗯。”段明炀简短地回了声,“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说完竟就真的朝门口走了,似乎一秒也不愿多聊。
黎洛不知是睡昏了头还是怎么的,破天荒地贴着热脸追了上去。
出了酒吧的门,外边夜色漆黑,马路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商店大多都关了,只有酒吧周围还三两成群地聚着些喝醉酒的人,边大声谈笑边抽着烟,一整片区域都烟雾缭绕,气味呛人得很。
黎洛追上去的时候恰好看见段明炀皱了皱眉,似乎是不喜烟味。他刚想搭话,却被旁边横生出来的一条手臂拉住了,一名醉汉用英语流里流气地搭讪:
“小美人,我——”
黎洛横腿一扫,醉汉重心不稳轰然倒地,摔得眼冒金星,爬都爬不起来,倒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
走在前边的段明炀听见响动,转过了身,黎洛立刻一个箭步蹿过去,紧抓住他的手臂,惶恐不安道:“哥,刚刚那人抓住我想亲我,还好他喝醉摔倒了……我先跟着你走吧,这里好可怕。”
段明炀漠然以对:“不是你自己来这儿的吗?”
“我、我只是想来开开眼界,这是我第一次来gay吧……”黎洛嘴唇咬得发白,“你就好人做到底嘛。”
段明炀定定地看了他几秒,终究没再说什么,任由他抓着手臂,领着他走到了停车场。
“到这里可以了吗?你开车走吧。”
黎洛像是才想起来似的,一拍脑门:“哎呀,我忘了,我喝了酒,不能开车……”
“……”段明炀拿出手机,“那我给你打车。”
“我住学校,这会儿宿舍应该已经关门了……”
这话半真半假,他虽然付了五万一年的住宿费,但嫌学校的二人间不够宽敞,另外在学校附近租了间豪华单人公寓,离酒吧就一公里。
段明炀放下手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似乎在问“你到底想怎样?”
黎洛捂头颦眉:“哥,我头好晕,可能是喝醉了……能不能去你那儿留宿一晚,付房钱也可以……”
“我那儿只有一张床。”
“那我睡沙发——”
“没有沙发。”段明炀打断了他,“你要是愿意睡地板,没有垫子没有被子,就来吧。”
黎洛暗暗磨了磨牙。
操,老子就不信你穷成这样。
“没关系,有个落脚的地方就可以了……”他朝段明炀虚软地笑了笑。
二十分钟后。
黎洛望了圈十几平米的出租屋,明白了一个人生真理。
有钱使人缺乏想像。
别说落脚,他现在就想一脚踹飞段明炀这王八蛋,这人绝对是故意的。
“酒醒了吗?”段明炀将背包往地上一扔,往浴室走,“除了床,随便你睡。”
这他妈还有什么地方可睡?站两个大男人都觉着挤。
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流声,一听就是淋浴,连个浴缸都没有。
黎洛颓丧地往床上一坐,深深地叹了口气。
好奇心使人作死。
他对段明炀是有点儿兴趣,不过这点儿兴趣还不足以支撑他在这种寒酸破旧的地方睡上一晚。
算了,还是找条懂事的小奶狗吧,这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乖乖听话配合的类型。
黎洛挠了挠头发,决定不告而别了,反正看段明炀这态度,估计也巴不得他赶紧走。
他站起身迈了两步,人都快走到门口了,突然瞥见房间里的小桌上摊着张纸,随意瞧了眼,发现是张奖学金的奖状,而上边学校的名字……
竟然和他是同一所。
黎洛调转方向走到桌前,不可思议地拿起奖状,仔细看了看,上面写的金额大约是人民币一万元。
而他们大学一年的学费是二十万。
gay吧打工这么赚钱的吗?
不过黎洛眼下更计较的是另一件事。
他迅速折回去,走到浴室前敲了敲门,朝里头喊:“段明炀!我发现你跟我一所大学哎!而且我比你大一级!”
里头传来混杂着水声的声音:“哦。”
哦个屁啊,黎洛只好提醒他重点:“那你应该叫我哥!”
浴室里的水声突然停了。
半分钟后,门打开了。段明炀只穿了条宽松的居家裤,赤裸的上身仍挂着水珠,沿着结实的肌理往下流淌,从胸肌滑向腹肌间的沟壑,与腰线上落下的水珠汇聚到了一起,接着往下滑落……
段明炀拿毛巾擦了擦精瘦的腰腹,黎洛觉得他仿佛在擦拭一座希腊雕塑。
“我叫你哥?”
段明炀把毛巾搭上了宽厚的肩膀,稍稍俯身低头,漆黑的眼眸透过垂散在眼前的湿发,盯着面前的人,似有嘲讽。
“凭什么?”
黎洛喉结一滚,被他身上刚洗完澡后的热气蒸得有些脸热。
“我比你大一级啊,就算不喊学长,也该喊我一声哥吧?”
“我讨厌‘哥’这个称呼。”段明炀绕过他,径自上了床,“我睡了,你自便吧。”
黎洛不服气了:“可我刚刚喊了你两声‘哥’,我好亏啊,你得补偿我一下吧?”
“我没让你喊,你自己要喊的。”
“谁让你长得这么成熟……”黎洛嘟囔了句,突然来了主意,开玩笑道:“那你喊我一声爸爸也可以呀。”
谁知段明炀竟生了气。
怒意几乎是刹那间就侵袭上了他本就严肃的脸,语气陡然下沉,道:“再开这种玩笑,就给我滚出去。”
黎洛愣了愣,回过神来立刻蹿起了怒火。
什么玩意儿?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人敢对他说“滚”这个字,一个玩笑而已,用得着说这么难听吗?
可当他正要想卸下伪装回骂时,段明炀突然又道了歉:
“抱歉,我不是针对你。”他抿了抿薄唇,“只是我出于个人原因,对这个词很反感,请你不要拿来开玩笑。”
黎洛的满腔怒火瞬间被这句话浇灭了。
“你……也讨厌你爸吗?”他忽然感受到一丝共鸣,“好巧哎,我也是。我不是跟你套近乎,我说真的,我今天去酒吧就是因为我爸。”
段明炀问:“为什么?”
“因为……”黎洛脑子转了个弯,把不能说的省略了,“因为他把我妈气走了,我生他气,就跑出来喝闷酒了。你呢?你爸做了什么让你这么反感?”
段明炀沉默了会儿,沉声说:“他明明有家室,还欺骗我妈的感情,欺骗我妈的感情,抛弃了我们很多年,现在却又想接我回去。我妈同意,我不答应。”
黎洛难得泛起了同情心:“你这比我还惨啊,别跟他回去,有什么困难找我,我帮你。”
“你?”段明炀眼中透出显而易见的怀疑,“我们今天第一次见,你凭什么帮我?”
“相遇就是缘分嘛。”黎洛露出天真无害的笑意,坐在了床沿,“何况我们遭遇这么像,互帮互助也是应该的。”
“我不需要同情。”段明炀毫不动容,盖上被子躺下了,“我明早还有课,先睡了,你觉得地板硬的话去浴室拿个浴巾垫着。”
黎洛:“……”
操,难得真情流露全喂了狗。
但经过这番插曲,他也懒得走了。段明炀从家庭故事到经济状况都比他惨,这么可怜一个人尚且能在这间破屋子里坦然入睡,他黎大少爷铁骨铮铮,绝不能轻易认输。
黎洛打起精神,在屋子里搜寻了一圈,想看看有没有其他可充当垫子或者被子的东西。
然而很不幸的是,目之所及,一样都没有。
他也不好乱翻别人柜子,又不想真躺在冷硬的地板上,只好将一把硬塑料椅搬到了墙边,打算靠着墙趴在小桌上凑合一晚。
关灯前他还特意问了声:“我可以关灯吗?”
段明炀没回他,似乎已经睡着了。
黎洛无奈,啪一声将灯关了,扶着桌子摸索到了椅子边上坐下,枕着自己的手臂,趴着睡了。
这个姿势根本没法熟睡,他睡一会儿醒一会儿,姿势调整了一遍又一遍,可逼仄的角落里长腿怎么摆都难受,迷迷糊糊间也不知道到底睡着了多久。
正浅眠时,忽然感觉身体一轻,似乎被人抱了起来,紧接着,后背靠上了不算柔软的硬板床,粗糙的棉被盖到了脖子以上,带着令人心安的体温。
黎洛困得睁不开眼,没脑力思考怎么回事,下意识地朝热源拱,直到抵上了一堵貌似温暖坚实的墙,才心满意足地沉入了梦乡。
很多年以后,每当他回想起这一个晚上,总觉得那时候段明炀的举动,应该是有一丝真心实意在的。
只可惜他们的相遇并非如他所说,是一段缘分,而是一场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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