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丁部纵兵进城(三)
刘小虎会不会多想,曹幹不得而知,且也不必多说。
回到了县寺堂上,曹幹又与张适、苏建、李顺等就此事说了几句,随后,这件事告一段落,他重新起身,再又出堂,便立在廊上,开始向候在堂前院中的亢父县寺的诸吏们讲话。
和任城的情况差不多,愿意从附曹幹部义军,肯留任县寺的亢父县吏并不很多,总计大约只有二三十人,其中,功曹、主簿等县宰的门下亲近吏,一个没留;诸曹的曹掾也大部分都不肯留下,只有集曹、金曹两个曹的曹掾留下了。现下在院中的这些亢父县寺的县吏们,八成左右都是原本亢父县寺各曹的书佐、杂役等底层吏员。
——却是为何门下亲近吏、曹掾等这些有头有脸的大吏,大部分都不肯留下,而书佐等此类的小吏却留下了许多?原因很简单。先说门下亲近吏、曹掾为何不肯留,这是因为但凡能任长吏之门下亲近吏,或者诸曹曹掾者,通常俱是本县当地右姓强宗家的子弟,这样家庭出来的子弟,他们对於“义军”自是有天然的抵触和警惕,则要想让他们自愿留下,那当然是千难万难。再说书佐这块儿,书佐是底层的小吏,他们的出身和功曹、主簿、曹掾这些大吏是不能相提并论的,他们中的好多其实家境也就一般,乃至贫寒者亦有,书佐的俸禄虽低,系乃“斗食”,到底也是一笔固定的收入,加上作为县寺吏员,纵是小吏,在县中也有点权力,能捞点外快,故而主要是迫於家庭生存的缘由,书佐此类的县吏,他们留下来的人占了多数。
有了任城的经验在前,对於亢父县寺吏员“留任”的情况,曹幹早是已有预料,现实的情形与他预料的无甚差别,放眼观之,满院二三十数的吏员,绝大部分皆小吏打扮,有资格佩带半通印的百石吏,屈指可数,老实说,这场景着实有些寒酸,曹幹因已有料,却无失望之色。
站在廊上,曹幹环顾了下院中的留任诸吏。
诸吏年岁不一、相貌不同,高矮胖瘦,各皆俱有,然有一点,则是相同,便是此时此刻,这二三十人无不屏息凝神,卑躬屈膝,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
曹幹摸了摸短髭,清了下嗓子,笑道:“诸君都已经知道我是谁了把?在下便是曹幹。”
院中的这二三十吏员,当先站着的是那两个曹掾,由此两曹掾带头,顿时哗啦啦拜倒一片。拜倒罢了,仍是由这两个曹掾带头,同声说道:“小人等拜见将军!”
“诸君都请起来,不用这般拘礼。我呀,不是将军,你们以后也不要以‘将军’呼我,呼我‘校尉’、‘郎君’皆可。你们应该都知道,我部先前是驻在任城的,前几天来到了贵县。因为咱们此前不认识,所以来之前,我也没能先和诸君打个招呼。如果有因此而诸君中有受到惊吓者,我在这里,向你们赔个不是了。”曹幹昂身英立,笑吟吟地与这二三十个吏员说道。
两个曹掾中一人,陪着笑脸,说道:“小人等久闻郎君威名,鄙县上下俱是渴盼郎君驾临鄙县久矣!且则郎君部到鄙县以后,军纪严明,与士民秋毫无犯,小人等并无有人受到惊吓。”
“没人受到惊吓就好啊。我不告而来,是因此前咱们不相识,现在好了,咱们都认识了,这往后,再有什么事情,诸君请放宽了心,我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另外,县里边这往后要是有什么事情,无论大小,诸君知而我不知的,我希望诸君也能第一时间告诉我知,可好?”
前后两番话,曹幹的重点乃是在於此句。
两个曹掾齐声应道:“诺!”
曹幹示意从立在自己身后的苏建上前,指着他,与诸吏说道:“这位是我的老师,姓苏,苏先生。苏先生早前在荏平曾为吏多年,博学多才,治政有方。自今日起,亢父县寺的大小事宜,亢父一县的大小民政,我就尽皆委於苏先生担负之。苏先生虽然是位大才之士,毕竟是外县人,刚来贵县,对贵县的民情、各方面的情况都还不太熟悉,诸君皆是本县人,土生土长,对贵县本地的情况那肯定是比苏先生要熟悉得多,君等日后须当尽心尽力,佐助苏先生。”
依然是这两个曹掾带头,诸吏齐声应诺。
一则,这两个曹掾,是唯二肯留任的亢父县寺的大吏,曹幹在得了亢父县寺的当天,就和他俩见过了,并这几天,曹幹派人打听了一下这两人的底细,对他两人已颇为了解。
二者,亢父的功曹、主簿都不肯留任,功曹近类后世的组织部长,管的是人事,主簿如前所述,类同后世的秘书,俱是重要的职位,县寺中不能没有功曹、主簿。
於是,曹幹笑与他两人说道:“你俩适才说久闻我之威名,这话我不管你俩说的是真、是假,却苏先生的确是已久闻你两人之名,深爱你两人之才,因苏先生刚与我商量了下,打算委任二君一为功曹、一为主簿。只是不知,君二人愿否?”
这两位曹掾为何肯留任?
一方面,是他俩看出来了王莽的政权只怕是将不能长久;再一方面,他俩也正是想借此“机会”,在“仕途”也好、“富贵”也好上,能够大大的迈进一步。
“功曹”、“主簿”的分别委任,恰恰是合了他俩的愿景。
这两人俱是大喜,再度拜倒,同声应道:“郎君、县君令下,小人等焉敢不从尊令?”
“县君”的尊称都说出口了,此两人甚是知情识趣。
苏建掐着胡须,由着“县君”二字在耳中回荡,极是美滋滋。
回想此前在荏平县为吏时,多年不变的任劳任怨、不被让人重视;再回想被田武等抓到义军中,成了肉票时的担惊受怕、度日如年;却再瞧瞧眼下,他苏建,居然也能当上一县之令了!
“县君”二字,回荡耳中;万千感慨,起伏心头。
被高长、田武等放了以后,发现家乡已不得回,不得已,被迫再回义军的这个选择,如今看来,——至少截止到目前为止,倒似乎是选择对了。
苏建下到院中,把集曹、金曹两个曹掾扶起,笑道:“确如郎君适才所言,君二人之名,我早闻之,慕之已久。有了君二人为我的左膀右臂,这亢父县城,就好治矣!”
曹幹顾首,与张适对视了眼。
张适轻轻摇了摇头,又轻轻点了点头。
曹幹了知其意。
“摇头”也者,是他不欲向这院中的二三十个亢父县寺的留任吏员讲话;“点头”也者,是同意苏建现在就可以把他的“第一把火”,公之於众了。
曹幹遂请苏建回来,与他说道:“苏先生,你今天起就算走马上任,已是亢父的县令。你准备施行的第一桩政事,是不是今日就可公布,示於县寺诸吏、以及县中士民知矣?”
“那我就说一说?”
曹幹摸着短髭,笑道:“请说吧。”
苏建面向院中诸吏,挺起胸膛,尽量拿出威武的姿态,大声说道:“亢父的民情,我大多尚不熟悉,但有一点,我已是非常知悉。即是亢父县内,盗贼众多!我知道咱们县中的士民,俱是久以苦盗贼之患。莽逆任命的前任县宰,不以百姓为念,唯以贪剥为要,我苏某人与他不同!不义且富贵,於我如浮云哉!贪贿所得之财,是再脏不过的东西!我是绝不会……”
前几句话说的还像模像样,说着说着,苏建的离题了。
为何离题,也能理解?
总算是心愿得偿,当上一县之令了,威风岂不得使使?自己的才学、情操也岂不得让人知知?
曹幹轻轻咳嗽了声,笑道:“苏先生?”
“……啊?”
曹幹笑道:“第一桩政务。”
“哦,是、是!”苏建赶忙拽回了话头,接着与院中诸吏说道,“总言之吧,我苏某人是个爱民的人!咱县的盗贼的事儿,前任县宰不管,我不能不管!我已决定,并且已请得了郎君的允可,就这一两天间吧,便遣兵出城,往去县内各地,剿灭县境内的各股盗贼!”
……
史禹县城里的家中。
装饰朴素的前院堂内。
“你说什么?”史禹猛地抬起了头,逼视来给报讯他的一个轻侠,问道。
这轻侠把才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说道:“大兄,苏建已在县寺就任,曹幹和他下了两道令,一道令是迁集曹、金曹两曹掾分任功曹、主簿;一道令是一两日内便调兵剿贼。”
史禹关心的不是前一道令,是后一道令,他说道:“剿什么贼?”
“回大兄的话,还能是什么贼?咱县里的盗贼!”
史禹身形半起,按着案几,倾之向前,说道:“你确切听清楚了?曹郎君要剿咱县内的盗贼?”
“大兄,千真万确!这消息是王君亲口告诉我,我亲耳听到的,半分不会错。”
这个轻侠口中的“王君”,说的是留任下来的一个亢父县寺的吏员。
史禹倾着身愣了会儿,缓缓坐回,少见的失了色,眉宇间,阴阴沉沉。
报讯的这轻侠自是亦知史备等人已分头去往县内的各股盗贼处,给各股盗贼送史禹的书信,召他们来城外相聚此事,他问史禹说道:“大兄,现在怎么办?”
“……,立即派人,将这个消息,急告县内各股盗贼知!告诉他们说,曹幹很快就会派兵去剿灭他们了,要想不被剿灭,於下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是逃出本县,到外地去;要么是不可再作犹豫了,须当即刻赶来亢父城外相聚。”
逃去外地也就罢了,赶来城外相聚此条,却是使这个轻侠疑惑不解,他说道:“赶来亢父城外相聚?大兄,曹幹正要剿贼,各股盗贼若来城外,不是自投罗网?”
“有我在,怎么会是自投罗网?等他们到后,我亲去与曹郎君说,他们皆是我招聚来的部曲!”
这个轻侠仍是不大放心,说道:“曹幹会肯因大兄此话,而就放过他们?”
“曹郎君刚得亢父,他在亢父立足尚且未稳,还需要我帮,我断定他必是不会为此与我反目!”
这个轻侠握着拳头,狠狠地挥了下,骂骂咧咧地说道:“他娘的,史二兄说的一点也没错,这个狗日的曹幹,还真是过河拆桥!没有大兄,他能得亢父?好嘛,得了亢父,头件事他就剿贼!大兄明明已对他说过,咱县内的各股盗贼,大兄俱可招之为用!他是故意拆大兄的台!”
“不要再多说了,你现在就召集人手,按我的吩咐立刻去办!”
这轻侠应诺,自出去了。
史禹独坐堂上,脸上阴晴不定,好半晌后,他喃喃说道:“小觑了这个曹幹了!本欲是借借他的势,我自得占亢父,不意他年纪轻轻,行事倒是果辣!我此回请他率部来我亢父,莫不成,竟然是会要借势不得,反而成了引狼入室?”唤堂外仆隶,“备车!”
车子备好,赶车的小奴恭敬问道:“敢问大家,去哪里?”
“梁公家。”
【作者题外话】:前边史禹面色阴沉的那一段删掉了,写在此处比较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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