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七九章 牛仔裤
历经一个月的时间,外出考察的团队回来了。
不待休整一番,就带着舟车劳顿的疲惫,在县里开始了汇报工作。与会人员除了做报告的考察,县里领导班子大半都在,工商、服装厂的主要领导,以及王言,全都在列。
“我们第一站去了上海……”
由县里跟随考察的工商局的同志汇报工作,老祁厂长和服装厂的人在一旁辅助补充。
整体的说了一番外贸工作的流程,以及打探到的受欢迎的产品,服装只是其中一个罢了。他们先去上海,后去粤省。
上海嘛,就是曾经的汪小姐工作的那个27号了,纺织五金花……由他们接订单,再派单给国内的相关单位进行生产。
粤省自然就是广交会,在这个时期,广交会承担了中国超过一半的出口业务。这边就类似于是双选会了,洋鬼子在那边找人合作,我们也在那边从外进口,一样很热闹。
毫无疑问,这两条路不是谁都可以的。那么多的单位,不可能都得到上海的订单,不可能都去到广交会。
前者需要拿样品竞价再加人情世故,后者需要各省内部综合考量摊派名额,再加人情世故。
这两条路,不论如何看,那些大厂都不会给晋陵县机会……
晋陵县目前拿的出手的,除了一些矿产资源,就只有纺织厂的喷水织机。
但喷水织机根本不愁卖,全国都那么多的纺织厂,用的起进口设备的才有多少。而在国内,晋陵的喷水织机是没有对手的。这一个月过去,订单都排到明年了,这还是现在又加了生产线,提高了制造能力的基础上的,纺织厂富的流油。
听过了汇报,在场的人都沉默了。
连不是统一战线的宫书记都沉默了,他本该是拿这件事发挥一下的,现在都没他发挥的余地。
还是徐县长点了将:“王言,这件事是你提的,情况你也听见了,说说你的看法。”
“鞋服厂要并。”
王言开口就定了音,他说道,“之前我去咱们市里,也去了安云,发现有人在大街上打游击,摆摊卖衣服,说是香港来的洋货。听我未过门的小舅子说,他们学校也有人偷偷摸摸的倒腾衣服,还有电子表之类的。衣服之中,就有这个牛仔裤。”
他拿起了桌上的一条牛仔裤,这是此行带回来的样品。
牛仔裤的历史还是很长远的,正经有一百多年了。
“在三中全会以后,我注意到人民群众在着装上,颜色开始多了一些,也有一些鲜艳的,花纹样式也更精美。我们县里的一些年轻的女同志就是这样,我曾经问过,说是城里最近流行起来的。
这条牛仔裤,我觉得有这样的元素。它的颜色、样式,都十分新颖,我认为它符合人民群众的审美。有些同志可能会说,这裤腿太细,穿起来绷的很紧,不像样子,有碍观瞻。
但我们可以改一下版型,使其宽松一些,这都是可以改变的。就这一条裤子的生产技术来说,无论是从原材料,还是从加工技术,还是在染色,我们都有能力生产。我认为,它一定会是一条畅销的裤子。”
“你说畅销,销路在哪里?”宫书记瞥了一眼,笑道,“咱们县好说,但咱们县里除了你们纺织厂的职工,有多少人买的起,愿意买?这种裤子,到了城里,国营商店让咱们进吗?王言同志啊,事情不是一厢情愿就能做成的。”
“宫书记说的是,那不如宫书记指导一下,咱们到底应该怎么做?”
“将我呢?”宫书记一声轻笑,说,“要我说,既然咱们的喷水织机有优势,那就送出去看看有没有外国人买。如果有,我们赚了外汇,那也是一件大好事。你说呢,徐县长?”
徐县长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我们的喷水织机目前不愁销路,我们也不用外汇,但是国家有需要。我认为,可以先去试试看。如果外国人要买,到时候我们可以再增加一些产能,挤出来一部分,赚一些外汇,也是给国家做贡献。”
这个事儿得到了广泛的同意,一二把手都同意了,不管其他的领导是否同意,这就已经代表了县里的态度。
王言从开始就知道,县里打的主意就是卖织机。因为他们的织机确实好,能拿的出手,不论是去上海还是去粤省,都有名额让他们卖。
但是生产衣服就不一样了,比晋陵县更牛逼的纺织厂、鞋服厂不知道有多少,怎么也轮不到晋陵出头。在现有的情况下,织机也不能成为他们做鞋制衣的敲门砖。
“我没意见。”王言点了点头,“不过鞋服厂还是要并,牛仔裤还是要产,我坚持自己的判断。我的意思是,先维持住现有的鞋服厂的生产,同时生产一小批的牛仔裤,先送去市里看一看。如果市里不收,那我就派人在市里摆摊兜售,先看看情况。”
“反对!”
宫书记说道,“王言,你这是投机啊倒把!”
“宫书记,我认为人老了,心不能老,胆不能小。之前的十年,县里的一些工作是你主持的,当时我年岁小,却也听说了宫书记的雷厉风行。现在成了县里的一把手,怎么反而没有胆量了?
国家开会说了要发展经济,怎么发展?这是个问题。我们是地方国企,是集体所有制,我们纺织厂属于全县人民所有,归属县里领导。
我们为了迎合国家政策,积极探索,进不去国营商店,那么我们自己想办法。在大街上摆摊,不要布票,只要钱。这有什么问题?
钱是进我兜里了,还是进谁个人兜里了?进的是我们全县人民的兜里。怎么就投机了,怎么就倒把了?
我们生产了衣服,国营商店不要,我们自己想办法,总不能积压着扔了吧?这个官司就是打到北京去,咱们也有理。
不过我看宫书记的态度,觉得市里还是不够保险,应该直接去合肥摆摊。我相信省里的领导,应该是有这个思想觉悟的。行,就让咱们卖。不行,那就打回来。上来先扣帽子这种事儿,我相信省里的领导干不出来。”
会议室里的十分安静,堪称落针可闻。人们大多不敢说话,偷眼看着宫书记被气的涨红的老脸。敢说话的不说话,默默的等着宫书记的反应。
一会儿,宫书记说话了,是咬着牙说的。
“好啊,好,王言,你眼里还有没有县委,还有没有我这个书记?你是不是以为纺织厂离了你就不能转了?啊?”
他拍着桌子,表示着他的愤怒。
“宫新明同志,你是老前辈,更是一把手,我希望你能注意一下言辞,不要动不动就拿身份压人。不是我眼里没有你,没有县委,是你没有实事求是,听不进不同意见。
你没有一个领导干部的基本素养,既想揽权,又害怕担责,我质疑你的领导能力。作为一县负总责的领导,动辄给自己的同志扣帽子,这是什么行为?
会后我就打报告,把今天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一遍。今天给县委,明天到市委,大后天到省委。我就想看看,党还是不是那个党,是不是所有的干部,都像你这样。没有人给我说法,我就去北京。”
王言也拍桌子,说话更是诛心,直接就掀桌子。
也是这个时候,在座的各位才终于想起来王言以前的事儿。自从王言当了纺织厂的副厂长,行事稳重,闷头干事儿,大家都忘了王言才二十三岁,还是从来不受气的性子。宫书记脾气爆?王言脾气更爆。
别说县里,就是到了市里、省里,估计王言也敢拍桌子,这是天不怕地不怕,有才能又不知敬畏的选手,他真敢让你下不来台,毫不顾忌。
“王言!说什么呢?”
敢说话的徐县长这时候出声了,“不说尊重上级领导,尊老爱幼也不知道吗?你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说过多少次了?我们要讲团结!团结!你给我坐下!别说什么打报告。县里的事儿,就是在县里,说出去让上级领导看笑话吗?”
徐县长也拍桌子了,但他的话似乎也没给宫书记留面子。
于是王言哼了一声,坐回了椅子上。
再之后,宫书记拉着一张铁青的死人脸,不说话了。因为他知道,他已经失去了对政府的掌控。
他拿不下王言的位置。
王言目前的重要性,不是工商领导、组织部门说了算的,是正经的要经过县委的人事会议投票走流程的。而这个流程,在会上就过不去。
因为借着纺织厂的发展,本就强势的徐县长更加扩大了他的权威,不少人已经团结到了徐县长的身边。王言是紧跟着徐县长的脚步走的,要拿徐县长的人,自然不能通过。
甚至于就算是通过了,在纺织厂也落实不下去。因为王言在纺织厂的威信太高了,全体职工都拥护他。真要是拿了王言,搞不好纺织厂的职工都能包围县政府。
就算这一关过去了,接替王言位置的人什么都做不了,他们又不会搞研究,更研究不出东西。真要是那么好做,也不会让王言出头,不会让纺织厂的织机在全国都露脸。
一旦效益不好了,厂里职工的待遇不能一年更比一年强,那也要爆炸,还是更加控制不住的爆炸。这要是闹起来,县里的领导班子得换一茬,相关领导全得挨收拾。
反过来说,这也是王言拍桌子的底气。要不然他又不是傻的,没有足够的保障,他脑子得灌多少水,得让多少解放大卡车压一遍,才能干出这种事儿来……
因为气氛不对,也不能长时间的对宫书记处刑,所以徐县长同意了王言试生产牛仔裤,他亲自去市里跑一跑解决销路问题,随后又安排了纺织厂合并鞋服厂的工作,说了一些场面话,便结束了这一次会议。
会后,王言被叫到了徐县长的办公室……
“你怎么那么莽撞呢?一点儿脸面都不留?以后还怎么开展工作?”
王言摇了摇头:“他在那才开展不了工作。整人的时候数他跳的高,现在干点儿实事儿,唧唧歪歪的。他岁数也不小了,该退休了,也就这一两年而已,自己认不清形势,还要碍事,又害怕担责,一点儿觉悟都没有。”
“什么事儿都不能操之过急,你啊,就是年轻,想的太少。”
“多想,那是领导的事儿,不是我的事儿。我想要多想,也就不回晋陵县了。
领导,你说我为什么要鞋服厂?县里的情况你最清楚,一共三万人,多少小年轻没有工作,整天无所事事的?我还不就是想多用工,让大家都多赚一些钱吗?眼下纺织厂能力有限,还照顾不到下边的农民,但以后肯定是要照顾到的。
我的想法很简单,就是让咱们晋陵县的人民群众都过上好日子。这辈子做好这件事儿,那我就没白活一回。”
“希望你真能说到做到吧。”徐县长笑了笑,他转而问道,“你真觉得这个牛仔裤能行?”
“肯定行。”王言说道,“其实也不止是牛仔裤,但凡新颖的都能行。但是别人不敢做,只能是一些人偷偷的去粤省那边背回来,打游击似的到处卖。
领导,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可能被螃蟹钳了嘴,却也可能吃到肉。咱们不是个人,行的是咱们县里的意志,有毛病也就是申斥批评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可要是没毛病,人民群众喜欢咱们的东西,那咱们全力生产,不说全国,就是咱们全省,那得赚多少?”
“出了事儿我顶着,但是这一次赚了钱,你要交一部分到县里。”
似乎生怕王言不同意,徐县长苦口婆心,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王言啊,你也得体谅体谅县里的难处嘛。路要修吧?你们用电、用水量越来越大,水电都要解决吧?水库要修缮,河道要疏通……你不能什么好处都占了。
确实,你养的职工越来越多,可县里不是只有咱们县城,还有下边的乡镇,还有公社,还有下边的农民呢。等你普惠到农民,得什么时候?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领导,你别吓唬我啊,你这个态度,好像我是以前的地主豪强一样,我也是党员,怎么可能这点儿觉悟都没有?”
王言说道,“不过你说水电,那就有点儿拿纺织厂当冤大头了啊,领导。现在水电的相关事务,纺织厂可是给钱了的,甚至还多给了不少,让他们进行研究,增加咱们县的电量,以及合理的水利工程。
这样,领导,咱们划定一个范围。我觉得这一次,可以修修路,搞搞建设。到时候县里直接下任务,建筑公司承包,纺织厂垫钱。”
徐县长都气笑了:“就是不想给县里钱?”
“不是不想给,领导,你用钱也是干这些事儿。但是这钱从我们的账上到了县里,再回来还是那些数吗?”
“我理解,但是这次你说什么也得给,县里领导干部,还有下边办事人的工资还拖着呢。家里都要揭不开锅了,总得先给了吧?”
“这是大事儿。”王言点了点头,“等之后赚了钱再说吧。不过领导你放心,就是没赚,这钱我也会从织机那边拿一些出来,先解决一部分。”
徐县长笑骂道:“你不应该当厂长,我看你来县里管财政是把好手。”
“财政不赚钱,不好不好。”
“你还挑上了,要不让你做一把手?”
“不好不好,我现在当厂长,可以在晋陵干到退休。当了领导,我干的好不好几年都得走人,这人一走,茶就凉,政就息,我干的局面再好,十年八年的也得让人给干废了。”
“我听明白了,你是真想当地主豪强啊。”
“你小瞧我了,领导,我是给咱们晋陵县人民,当一条看家护院的狗,谁搞破坏,我就要咬谁,就要让谁不安稳。”
“我盯着你呢,我倒要看看你能做到什么程度。”
“做坏了是我不行,做好了,领导可是有大功劳的。没有领导支持,我有再多的想法也没用。”
“那跟你要点儿钱还这么费劲?”
“这是两码事儿。”
“滚滚滚,我啊,看见你就不烦别人,尽添乱。”徐县长撵人了,“赶紧去把鞋服厂的事儿给办了。”
王言哈哈一笑,晃悠着走人了……
当天下午,鞋服厂的员工就高兴了,因为他们鼓噪了许久,加入纺织厂大家庭的好事,终于落成了,结果也没让他们失望。
以前的老厂长降了副厂长,其他的一些领导相应的做了职务调整,当然这跟干活的职工们没什么关系。
他们在乎的是,全厂开大会的时候,纺织厂副厂长明确的说,工资、待遇全部提高。有人问王言,他们能不能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王言肯定的说四年以内,他们必然能住进去,还说现在就可以攒家具了。
鞋服厂士气大振。
王言也在当天,就走了一遍服装的生产车间,并留了几个老裁缝,连夜改了牛仔裤的版型,做的宽松了一些。
第二天,纺织厂就直接开始生产牛仔布了。
对别的厂来说,生产牛仔布其实还是有些困难的,因为这是一种不同的工艺。对晋陵县纺织厂就不成问题了,因为王言提前便已经解决了这些问题,现在要的就是成规模的生产。
他做的是正经的牛仔裤,材料是棉麻混纺,染色靛青,之后经过一系列处理,最后上浆硬化。这一套流程,都已经打通了。
而就棉麻混纺的材质来说,在牛仔裤中,已经是高档的了。王言还是很有良心的。
当然主要也是现在的化纤没发展的那么厉害,棉麻的原料供应也稳定,价格也不高,成本是有保障的。在这种情况下,他当然造好东西了,以后肯定会划分档次。
等到了第三天,休养好了的老祁厂长终于回到了厂里,先骂了一通王言,说他不该跟宫书记翻脸,而后同王言去到了盖楼房的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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