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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31章


因着一句“还可以”的评价,常小秋整个人都变得熠熠生辉,他抱紧怀中的剑,简直恨不能将这八个字翻来覆去反复回味。被继母暗杀的委屈,伤腿所带来的压力,似乎都在这一语之间被神奇抹平,一股激动的热流涌上心口,继而又烫得他眼眶发热,居然“呜呜”地哭了起来。

        常霄汉道谢之后,推着轮椅远去,柳弦安也转身往回走,梁戍正在一株挂满了红绳的大树下等着他。

        “为何要说谎?”

        “并不算。”

        柳弦安脚下踩着沙沙的秋叶:“常小秋最近正因家中变故而情绪低迷,王爷在他心中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一句好话,或许要胜过十几碗汤药。”

        胆敢私自挪用骁王殿下名号的,除开边关那些夜半哄哭闹孩子的妇人不谈,柳二公子算独一份,毕竟就连高林想假借主帅之威退敌时,都得提前跑来问一声。但柳弦安并不觉得自己干了一件多么大胆的事情,似乎很理所应当地就将骁王殿下当成了手边一味药,需要用时,就搬出来。

        梁戍也没再计较,但他其实是很少夸人的,尤其是像常小秋那种娇生惯养的少爷,别说“还可以”,就算是距离能挺直腰板站起来的“人”,按照军营的标准,也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两人很快就走到了城南。

        城南远不如城东热闹,灯火稀稀疏疏,只有一口很大的古井。不过梁戍本也不是为了看景而来,就这么随便走走,紧绷的神经也能舒缓放松。柳弦安踩在一片空地上,道:“我一直觉得这里应该有一座九层高的白塔。”

        “为了距离另一个世界更近些?”

        “不是,为了看远山的花田。”

        至于另外一个世界,在被强行封存十几天后,现在已经由沸腾喧嚣的海变回了一汪平静死水,但他并不敢过于深地去探索,以免风暴再起,将脑髓又一次搅得痛不欲生。

        “你是应该多留在现世。”梁戍道,“学别人呼朋引伴,想看花田,就亲自去远山,别总站在别处远眺。”

        柳弦安苦恼:“但我并没有朋友。”

        这句话要是从别人嘴中说出来,谁听了不得高呼一声惨,但柳弦安并不觉得自己惨,他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而梁戍也没觉得他惨。不过柳弦安很快就补充了一句:“可惜现在王爷虽然来了,花却已经谢了。”

        梁戍嘴角一扬:“朋友?”

        柳弦安“嗯”得丝毫不心虚,他先前虽然从来没有结交过好友,但既然能一同饮酒,一同游城,一同谈天,总不至于依然被归为陌生人,多少总该有些交情,有了交情,那不就是朋友吗?

        梁戍伸手捏住他的后颈:“本王似乎并没有同意。”

        柳弦安缩着一躲:“那王爷就继续不同意。”反正我已经单方面同意了。

        这可能也是柳二公子独一份的本事,毕竟在三千大道中,他也一直是这么与人交往的,看中了就给人家安排一处居所,并没有逐一征求过诸位上古先贤本人的意见。

        所以理直气壮得很。

        梁戍笑着摇头,觉得柳弦安实在有趣,他身上杂糅了太多特质,与大琰其余六千九百八十七万三千五百人都不相同,独一份的超脱,独一份的痴傻,独一份的纯稚,独一份&记30340;聪明,以及世无其二的长相,哪怕正偷懒蹲在树下一盏破烂如闹鬼的红灯笼下,也能被照得眸光潋滟,似仙下凡。

        远山花田已谢,的确算憾事一件,毕竟美人就当站在盈盈花盛处。

        在这一点上,骁王殿下倒是难得有了天潢贵胄、世家子弟的风雅觉悟。

        城南虽无风景,不过梁戍依旧耐心听柳弦安讲了半天梦中的九层白塔,直到整座城都睡着了,方才结伴而回。水榭的客房是很小很小的,床也不大,不过铺得软而舒服,熏香的味道也淡。屋外,秋风吹得竹林沙沙,像一曲轻柔的安眠曲,安抚着将军被千百场战役浇灌出的紧绷神经。

        梦中冲天的血雾散去了,化为一片纯净的雪,忽而又冰消春来,梁戍独自在一座开满花的小岛上走着,穿过小径,穿过深林,忽然听到一阵如流水潺潺的琴音,他循声而去,就见一位白衣公子正坐在溪边,赤|裸的双足浸在水中,膝上放着一把古朴的琴。

        ……

        梁戍是在一片口干舌燥中醒来的,他看着床顶雕花,心跳得极快,过了许久方才回到现世。虽已忘了梦中人的脸,却清晰记得对方喉结处那颗芝麻大小的痣,随着喘息上下滚动,妖而红艳,映得肤色越发如雪。也记得那双手,被自己蛮横地握在掌心,脆弱好似琉璃,也没有多少温度,低下头时,双唇战栗,像在触碰一片冰雪。

        这场春|梦的荒谬程度,堪比大漠狼族的首领穿女装在阵前起舞。梁戍用这个毫无美感的惊悚比喻,强行结束了床帐幻境间的暧昧旖旎,他起身用凉水擦了把脸,推门走出客房。

        此时刚到卯时,只有仆役和有早课的弟子们起床。水榭没有单独的厨房,昨日临时新增的仆役,也被柳弦安全部打发走了,所以依旧很是寂静。好巧不巧,竹林下的矮桌上,还当真放着一把琴,梁戍被灼了灼眼,想出门走走,身后的房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王爷。”

        梁戍顿了一下,转过身。

        柳弦安起床起得匆忙,依旧穿着寝衣,只在外头罩了件单薄外衫,一头墨发随意用发带束在脑后,眼尾还带着困倦未消一缕红,打着呵欠说:“我听到外头有动静。”

        梁戍将视线从他雪白的衣襟处挪开:“睡不着,出去走走。”

        “那王爷稍等片刻。”柳弦安道,“我换身衣服。”

        说这话时,他困得眼睛都没怎么睁开,回房时膝盖发软,还险些撞了头,打开衣柜顺手找了件衣服,正要胡乱套上,手腕却被人握住了。

        “时间还早,再去睡会儿。”梁戍道,“我就在院中坐坐。”

        柳弦安便又回到了床上,他是真的没有睡醒,刚才也不知是哪门神仙来相助,才能听到隔壁细微的开门声,稀里糊涂梦游般跑出去。

        梁戍并没有立刻离开,他四下打量,这处居所和他的主人一样,简单得近乎俭朴,旧的柜子,旧的桌椅,床看着也有了年份,只有地上铺着的毯子又新又软又厚实,一寸便价格不菲——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谁让柳二公子时不时就会原地睡着。

        床帐被风吹起一个角,梁戍抬眼,睡仙&3034记0;睡相着实算不上仙。但这其实是他故意练出来的,因为儿时看书,贤者大多浪荡随性,所以小柳公子就故意睡得歪七扭八,拼命让自己浪荡,一路浪到了现在,被子就没囫囵盖好过一回。

        此时也一样,梦中那只浸在水中的脚,在现实中要更加白皙精致,脚腕处缠绕一根挂着金扣的红绳,是柳夫人担心儿子疯话说太多,万一哪天真疯了,所以特意去庙里求来的系魂绳。柳庄主原本对此嗤之以鼻,结果被指着鼻子一通骂,只许你从阎王手里抢人,就不许我从小鬼手里抢魂?

        所以依旧从小系到了大。有没有捆住魂不好说,但捆骁王殿下是一捆一个准。他转身离开卧房,实在不懂自己这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春|情|欲|念,简直莫名其妙,怎么只在水榭睡了一晚,便来势汹汹四处漏风,莫非当真有点血脉传承,骨子里的病同二姐一样,见到美人就要当场发作?

        之所以在宫中不见症状,八成还是因为美人不够美。

        骁王殿下就这么站在院中,自己给自己诊完了这场疑难杂症。

        天渐渐亮了。

        阿宁吩咐仆役将桌子抬到院中,忙着布早饭,而柳弦安此时也伸着懒腰再度睡醒,他并不知晓自己已经以不可描述的姿态去别人梦中走了一遭,所以依旧坦然得很,洗漱过后便往梁戍身边一坐,兴致勃勃为这唯一的朋友介绍起特色小吃来。

        梁戍却是半个字都没听进去,前几天他一直在强迫对方说话,说得嗓音染上沙哑,此时又带着软绵绵的地方尾音,简直与梦中那场荒唐情|事扣得越发严丝合缝,何为天理昭彰,报应不爽,梁戍头皮发麻,将一碗小馄饨推到他面前:“吃吧。”

        柳弦安应了一声,用调羹慢慢拨弄,他从小吃饭的速度就不快,在大桌上数了几回米粒,被亲爹与兄长轮番教育后,干脆餐餐都躲回水榭里吃。这晌又不饿,就越发细嚼慢咽,一粒花苞形状的馄饨被他咬了三口还没完,倒是将自己的唇色烫得越发红润。

        梁戍错开视线,尽量让自己不再胡思乱想,淡淡道:“外头似乎很吵。”

        “嗯,今天是初五,有新一批的药材要卸。”柳弦安道,“得忙整整一天,以往我爹若是想起来,就会跑来赶我去帮忙。”

        不过这回应该不会了,因为骁王殿下在,所以可以随心所欲不干活。

        于是他发自内心、非常高兴地对着他笑。

        梁戍“啪”一声放下筷子:“去看看。”

        柳弦安一愣:“啊?”

        梁戍起身离开水榭。

        柳弦安还没吃两口,依旧饿着,于是阿宁拿了两个小包子,匆匆陪着他一起跑。

        主仆两人心里都纳闷得很,卸药材有什么可看的,还如此积极,一路走得头都不回。

        阿宁小声:“公子,我们是不是得向骁王殿下解释一下,并不是什么珍贵罕见的药材,就是些常见的桔梗防风金银花?”

        柳弦安疑惑:“就算是珍贵的药材,王爷难道就会感兴趣了吗?”

        也不应该啊,所以这到底是在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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